“世事无绝对，小心驶得万年船，父亲挂在嘴边的话，你忘了？”赵武喝一口茶，淡淡说道：“有时间去跟孙正义好好聊聊吧，你们平时的交集比较多。”
“孙正义？”
赵文略觉有几分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孙正义和赵武之间，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二人的关系比较微妙，只是见面客气，平时好像连朋友都称不上。
“火线提拔，临危受命，青远市最年轻的常委，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城府极深，你们现在用的应急公关处理方案，不正是出自他的手笔么？”赵武看看墙上的挂钟，将近九点，站起身说道：“你现在去找他的话，不出意料，应该正在小林家里。”
“哥……？”赵文心中迟疑，看着赵武。
“去吧，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小丰的事，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赵武点点头，要送赵文出门。
赵文没有再犹豫，放下茶杯，起身拿着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往外走去。
如赵武所料，孙正义此时正在小林家里享受跪式服务。
看见是赵文来电，孙正义轻轻拍一下小林的肩膀，示意她先停一停。
“赵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孙正义接通电话，客气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赵文听到电话里格外安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冒昧，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孙部长不方便，就改天再说。”
“过来吧，我在小林这里。”
孙正义笑着挂掉电话，示意小林加快动作。
赵文赶到小林家的门外，停了三分钟，才轻轻敲门。
孙正义已经烧好热水，正准备泡茶等候。
小林出来开门，把赵文迎进门里，客气道：“赵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快里面请！”
“多日不见，小嘴越来越甜了！”赵文笑着换上拖鞋，径直走到客厅。
小林关上门，自己到客卧躺下玩手机，便不再出来。
“文哥，节哀顺变。”孙正义用开水冲洗一下茶杯，轻声说道。
“你全都知道了？”赵文坐在孙正义对面的软椅上，看着茶杯，问道。
“文哥放心，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人知道这回事了。”孙正义把茶杯分给赵文，往里倒着茶水，淡淡说道：“公墓办公室有老熟人，放那里比较稳妥一些。”
“回来再说，我来是想聊点儿别的。”赵文拿起茶杯，岔开话题。
“文哥请说。”孙正义给自己倒完茶，看着赵文。
“吴磊被掀了天灵盖，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医院了……”赵文迎着孙正义的目光，说道。
“谁敢？！”孙正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嚷道：“这是在宣战！”
“会是谁呢？”赵文轻轻尝一口刚泡好的红茶，看孙正义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文哥放心，我这就放出人去，查个水落石出！”孙正义说着，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翻找电话号码。
这句话，至少可以证明，孙正义并不知情。
而且，在青远市，这种跟矿区有关的事情，相对于报警，让警察去查，绝对没有让孙正义去查，能查得彻底，查得仔细。
可以这么说，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孙正义想查个明白，就基本不会有什么遗漏。
赵文放下茶杯，说道：“算了，这么晚，闹得动静太大，会出事的。”
“文哥打算怎么处置？”孙正义拿着手机，一脸严肃地问道。
“也是他咎由自取，几次三番警告他，要他不要招惹山上的刀客，他自己愿意加入他们，有今天的结果，也是迟早的事情。”
赵文自己拿起盖碗，添水倒茶，如同在自己家里。
“文哥今天来，不只是要说这些的吧？”孙正义放下手机，把茶水一饮而尽，看着赵文。
赵文也不见外，便把郑彩云母女去世，到赵丰窝在家里玩女人，又到赵丰突然冒出来，说要为赵家做点事，再到赵林查出患癌，父子俩同时离开众矿，有领导要自己接手众矿，拣要节说，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给孙正义听。
“文哥，说句不中听的，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孙正义换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双手向两边展开，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弟请讲！”赵文把左胳膊倚在扶手上，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看着孙正义。
“小丰如果不是想去掺和众矿的事，不去招惹杨三郎，或许不会出事。”孙正义直言不讳。
“哦？此话怎讲？”赵文听出，这话里有话。
“其他的暂且不说，单说杨三郎这个人，不是咱们应该招惹的，这是当时都定好的事，小丰不按套路来，没闯下大祸，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孙正义把身体歪向右边，近乎半躺似的斜靠在沙发上。
“照你这么说，小丰的死，也是咎由自取了？！”赵文的表情，变得有点儿难看。
“你有没有想过，杨三郎的受伤原因和受伤程度，以及他的恢复速度和程度，有点儿匪夷所思？”孙正义并没有正面回应赵文的问题。
“从何说起？”
“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新闻，前一阵子，出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有五个盗墓贼，发掘一座汉墓，当场暴毙，形如干尸，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哦？”赵文饶有兴趣地放下腿，身体前倾，听孙正义说下去。
“后来有个正一教的道士，到现场看过，说是根据墓穴的布置和四周的符文来看，墓里本来应该是镇压着某种邪物，盗墓贼不知情，破坏了法阵，放出邪物，才被吸干精髓而死。”
“还有这种事情？”赵文好奇道。
“这种说法，官方没有公开披露，所以，知道的人极少。”
“那和杨三郎有什么关系？”
“据那个道士推算，邪物应该是一路南下，寻找可以藏匿的地方，或者借机恢复身体，或者伺机而动，具体何为，不得而知。”孙正义说着，又坐起来，认真地说道：“道士用法术找到邪物踪迹，跟着追到青远市境内，但是，刚确定位置，那邪物的踪迹便从青络山脉彻底消失了。”
“哦？”
“那正是杨三郎受伤，被送到医院的时间。”孙正义往盖碗里添上热水，倒一杯茶，自顾喝着，说道：“你不会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吧？”
“啊？！”赵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医院探望杨三郎的时候，赵文看见病历，只是觉得惊奇，却没想到，中间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那种状态，叫假死，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的情况，用道士的话说，已经进入化境，叫什么仙体……”孙正义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皱眉回忆道士的话。
“兄弟你也相信这样的事情？”赵文给自己倒一杯茶，看着孙正义。
“有些事，可以不信，但要心存敬畏。”孙正义放下茶杯，迎着赵文的目光，说道：“你们在矿区处理过那么多中邪的事情，这个道理，你比我懂。狗头岭闹鬼，杨三郎从中谈判协调，你们不是也给了封口费么？”
“啊，这……”赵文无言以对，在心里认真思考孙正义说的，关于北方邪物的事。
“那个道士，黄六爷见过，想拜他为师，他没看上，只是嘱咐六爷，要他每天坚持早课，不要荒废了一屋子的仙气。”
“哦？”
赵文对此倒是很感兴趣，毕竟黄四海在青远市金矿圈，可是几乎被捧上天的人物。
“道士昨天上午去医院探过杨三郎，自叹不如，下午便离开了青远市，说是要去证实一些事情。”孙正义说着，给赵文倒一杯茶。
“怎么个不如？证实什么事情？”赵文右手拇指按住其他三指，伸出食指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道士没说，但是提醒我们，不要招惹杨三郎。”孙正义看了一眼赵文的手，微微笑道。
“这就是你说的，不要招惹杨三郎的理由？”赵文收回右手，并没有拿起茶杯喝茶。
“杨三郎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创办过一个学生社团，叫做正义社，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名大学生加入。”
孙正义换掉盖碗里的茶叶，又用镊子把赵文茶杯里的茶水倒掉，重新烧水。
“然后呢？”赵文问道。
“这个社团只存在了一个学期，因为太过激进，被学校劝散了。”
“怎么个激进法？”
“只讲公理和正义，以此为前提，讨论国家与人民的关系。”
“这不是胡闹么？置法律于何地？！置党政于何地？！”赵文直起身子，正色道。
孙正义闻言一愣，没想到此话竟然会出自一身脏事的赵文之口。
“社团虽然被劝散，但杨三郎的理念深入人心，有大批忠实的追随者，甚至暗自又发展了一些。”孙正义看着水开，关掉电水壶，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人里，绝大部分都比较成功，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在全国各地，政府机关，担任要职……”
赵文看着孙正义重新沏茶，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育成，唐主任，杨三郎的同班同学，也是其中之一。”
孙正义盖上茶碗，半分钟后，往赵文的茶杯里，倒入一杯新茶。
“这……”
赵文讶然，他不敢想象，如果赵丰没死，杨三郎没有受伤，赵家真的胁迫杨三郎同去京城，见到唐育成，与唐育成搭上关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唐育成的位置，的确足以关乎青远市的发展，但还不足以到举足轻重的地步，而他的父亲，只需一句话，就能给青远市，乃至东鲁省的经济，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孙正义再说什么，赵文已经听不进去。
赵文只看见孙正义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赵文再也无心喝茶聊天，起身告辞。
孙正义也不久留，站在门口，笑着送赵文离开，转身回屋洗漱睡觉。
从小林家里出来，赵文怅然若失，开车回到自己家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诚惶诚恐。
一夜之间，五十八岁的赵文彻底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