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褚阳看着毛巾没接,冯拾音轻蔑地扫他一眼,又打开柜子,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套衣服。
“别看这衣服简单啊,我告诉你,这可是少女杀手的标配。白衬衫牛仔裤,花了我大半个月工资呢,都是按照你的码买的,快换上试试。”
周褚阳爽声笑了,倒也二话没说,直接换上了,外面套着的依旧是温敬给他买的羽绒服。
冯拾音别扭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嘴巴发酸:“的确是够帅的。”
“答应我的,别忘了。”
“不敢忘。”冯拾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始终都欠温敬一次,这次就当还了。”
他说欠,那就是真的欠了。
就在渔村的市场里,当他们封住所有出口,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温敬一行可能所在的位置时,其实比他们最后出现的时间要早一些。
当时他们正好看到裴西杀张信的那一幕。
而就在裴西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垃圾堆后面,还有四个人没来得及疏散。他们偷偷报了警,也和外面的指挥官联系上了,为了避免裴西冲动,牵扯到不必要的死亡,指挥官下令不得贸然行事,还严禁周褚阳行动。
所以当时顾泾川晕厥,裴西拎着阮蔚要丢到垃圾堆里,温敬跪在地上求裴西,甚至裴西吻她,每一个场景他们都能看到。
冯拾音说:“要不是我用枪顶着自己的头,你早该冲过去了。”周褚阳低下头,回忆起当天的场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心口热烈流淌。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当裴西吻住温敬,当她的目光穿过长长的甬道,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时,那堵横在他们面前的墙仿佛已经成为虚设。那一刻,周褚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个连腰都没弯过的男人朝地上一跪,狠狠地栽了跟头,身上的伤口全部崩裂了,血几乎是从绷带里激射出来。
冯拾音亲眼见到他们夹缝中滋生的爱情。
他眼底曾流过热泪。
那一刻,他知道千万人都无法再阻拦那个男人。
冯拾音醒过神来,拿起毛巾擦了擦脸,闷声说:“我再问句废话,你后悔爱上温敬吗?”
周褚阳没当废话处理,展开眉眼笑了起来。
“我只爱过她。”
到老到死,都只有这一个结果。
冯拾音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推了他一把。周褚阳说:“我先走了。”
“嗯,快去吧,温敬在等你。”冯拾音没跟他一起,端着盆和他反方向走,把水倒在池子里,扭开水龙头。
他掬了一把冷水,把脸埋在掌心里,低声咒骂:“第一次整这么周正,竟然是为了去跟心爱的女人告别。周褚阳,有你的,你个傻帽玩意。”
温敬看了眼墙上的钟,一个小时内,她已经看了不下二十次。温老爷子和温崇言都当作没看见,自顾自地下棋,两人都心不在焉,自然是下了一盘烂棋。
温时琛左右看看,在温敬又一次看时间后说:“去吧。”
温敬喜上眉梢,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飞快地冲了出去。有司机送她离开老宅,到了西苑公寓楼下,她迫不及待地下车。隔得老远,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男人。
她的心情忽然又变得微妙了,她不再急切,不再盲目,她轻柔地踩着石头小径,一步步沉甸甸地朝他走过去。
听见声音,他缓慢回过头来。
温敬愣在原地。
他剪了头发,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那双沉静幽深的眸子依旧藏于眼睫下,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细长的纹路。刀锋裹着眉宇,鬓角沾着细雪,那张脸好像更帅了,也更加硬朗了。
他朝她伸手,温敬飞快地跑过去,钻进他怀里。
“今天这么讲究?”
“冯拾音安排的,多谢你送给他的烟。”他随便找了个由头。
温敬点点头,摸他光滑的下巴:“弄这么帅,我都不习惯了,也会舍不得的。”
周褚阳摸摸她的脸颊,温敬吸了吸鼻头,含笑说:“下雪了,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难得都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出去玩,她想来想去还是把他带家里去了。之前做了改装,萧紫听说最近挺流行电影墙,就让设计师给她做了一个,但她一次都没体验过。
家里有一些从公馆里带过来的老碟,温敬翻翻找找,还是挑了部看烂的《罗马假日》,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个下午。
一部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IfIweredeadandburiedandIheardyourvoice,beneaththesodmyheartofdustwouldstillrejoice.
若是我死去,眠于地下,但只要听见你的声音,即便在青草之下,我那已化为泥土的心也会欣慰的。
温敬一直没说话,看到感人至深的地方默默地红了眼,怕他发现,猫着身子靠在他肩头,时不时地蹭一下,蹭得周褚阳浑身发热。
后来两个人干脆不看电影了,抱在一起说话。
周褚阳问:“都准备好了吗?”
“嗯,美国那边的医生都已经联系上了,定的是明天的机票,到了那边泾川就可以立即治疗。他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好,这次不随行了,他爸爸要留下来照顾他妈妈,所以我得去照顾他。”
温敬停顿了会儿又说,“泾川一定能康复起来。”
“嗯。”他双手兜住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捏,“你在纽约生活了很久?”
“有好多年,不过纽约州太大了,我从来没见过你。有时候想想,我挺感激裴西的,如果不是他,我们或许不能相遇,只是这代价有些大。”她被捏得痒,身子动了两下,完全没有作用,干脆就抓住他的手。
周褚阳翻个身,将她转过来对着自己。
“没有他,我们也会相遇的。”他沉声说。
“你这么笃定?”
“嗯。”
温敬笑了,她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睛笑:“其实我也相信,没有他,我们也会相遇的。”
“为什么?”他弯下腰,凑近她。
她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人能拒绝命运。”
如果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一场不可言传的劫难,她愿意为他沉默至死。
温敬从后面揽住他的背,沿着肩胛骨一寸寸朝下抚摸,她的动作太大胆,挑得男人喘起粗气。周褚阳及时地挡住她的手臂,俯下身,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笑。
“你想做什么?”
“伤都好了吗?我来验验。”温敬用腿勾住他的腰,轻轻地笑出声来。他追随着她的目光,紧紧抿着的唇溢出一声愉悦的闷哼。
“嗯,没好也能验。”他探身进去,握住一片温暖。
温敬在他的动作中找到小腹那道疤,轻轻笑了:“这么多痕迹在你身上,你还能忘吗?你忘不了我了。”
周褚阳嗓子发热,如同火烧一般,他将滚热的泪咽下去,一遍遍在浑浊的意识中挣扎清醒,然后准确无疑地给出答案。
“温敬,忘不了,到死也忘不了。”
一整夜欢愉,温敬贪睡到中午,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人了,她恍恍惚惚地推开洗手间的门,又走到阳台,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眼睛都发酸了,以为他不辞而别,他却突然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出来。
“洗把脸过来吃饭。”他放下面条后,看她还站在那里,又走过来拉她的手,“温敬,吃饭了。”
他说得太温柔,温敬没忍住掉了眼泪。她果断冲进房间里,关上洗手间的门,捧着水洗了好一会儿,对着镜子见眼睛红彤彤的,还不如不洗,可也不能耗下去,随便扑了点粉遮住眼睛的肿,这才慢吞吞地挪出去。
周褚阳果然坐在桌子边,也没有先吃,等着她。
温敬坐过去,两个人安安静静吃了顿饭,他难得没有像以前那样飞快地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他吃得很慢很慢。
温敬没有胃口,一小口要咽好半天。
周褚阳看她吃得艰难,索性把筷子从她手里拿出来,轻声说:“别吃了。”
“嗯。”她点点头,视线一直下垂着,盯着桌面看。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吃完了,把碗送到厨房去,洗干净了放好,重新走出来。
温敬不得不抬头看他:“我送你下楼。”
“好。”他笑笑,走过来拉她的手。
出了门,到电梯口,从十七层下去一分钟不到,两个人已经站在楼下。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温敬咬住唇,拼命忍住眼底的酸涩,“你能活着回来吗?”
周褚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看了她很久,她也看着他,比这段注视的时间要久一些,再久一些。直到她忍不住失声红眼:“告诉我,你能活着回来吗?”
细长的眼纹夹着笑,他上前搂住她,轻轻地说:“如果有那一天的话,我们一起晒个太阳,喝口小酒,睡个安生觉,走完这条路吧。”
温敬目送周褚阳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冯拾音出现在她身后。她让他走,跟着周褚阳一起走,他不肯走,什么话也都不肯说。
温敬推了一阵推不动就放弃了,她说:“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冯拾音咳嗽了两声:“知道什么?”
“那天在渔村,我看到了……”她弯起唇,“我看到垃圾堆后面躲着的人了,其中有个老年人已经吓晕过去,她的女儿或者是媳妇一直扶着她的头,不让她倒在外面。”
“所以你才会拼命拉住裴西,不让他去垃圾堆那边?”他的声音有点发堵,“你知道当时我们都在那里?”
“嗯,我知道他在那里,我知道他能看见我,我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我不想他冲出来,我怕他再为了我受伤,可我又有点高兴,只要他还活着,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还是点点头,轻声笑了,“他现在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冯拾音说完看了温敬一眼,仿佛被看穿,他心虚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