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一件很难决定的事。”
说完这句话，蒋欣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纯粹，让人看了心生平静。
无意识的扣着指甲，她的心情很忐忑。
“说给我听听？”陈风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柔和，稳重的音调如一双大手按下她的不安。
虽然一冲动，给陈风打了电话，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要全盘托出吗？还是改头换面？
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让陈风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便抛出一个问题引导她，“跟童童有关？”
“嗯。”目光偏移了一下，她点头应道。
“跟张腾有关？”他继续猜。
她挠了挠脸颊，犹疑再三，轻声嗯了下。
话筒中安静下来，她压紧了手机，隐约听到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他敲击桌面发出的声响，他是在考虑该如何说吧？
有一个人用心的去为你考虑，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温暖。
她浅浅的笑起来，那些对未来的不安都少了些。
“在这件事发生前，你有什么重要的决定要做吗？”陈风看着桌上的资料，仔细听着对方的动静。
“有的。”她渐渐放开了顾虑，开始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已经下定决心，可这件事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之前的决定。”
把资料合起来，放进抽屉，锁住，他温和的笑道：“那就跟童童一起商量一下吧，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换了只耳朵听话筒，她苦恼的皱起眉，“我也想过，可我担心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
“可你早晚都要说的，不是吗？”陈风一针见血的指出，“而且你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总要说了之后才能知道童童的感受。”
话是这样说没错，她纠结的拽着被子上的线头。
“你要相信童童。”
稳重的语调给她打了一剂安心针，她握紧了手机，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谢谢，虽然我还没得出最后的结论，但真的轻松了很多。”
“你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你应该多依靠我们这些朋友。”说着责备的话，却满满的都是关怀。
“谢谢你。”她在心里加上一句，即使我离开了这里，我也会一直惦念着你。
刚挂断电话，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仿佛一直等着她结束一样。
应了声，一个小护士进来，匆忙的把文件袋递给她，便匆匆的离开了房间，很怕她的样子。
文件袋与早上的是同一类型，只是厚了许多。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的纸张，她有些惊讶，是她跟张腾签订的合同，一式三份都在这里。
他是什么意思？
想到他说的话，这是告诉她，他不会再用合约来约束她了？
只要她毁了这份合约，张腾便再也没有合法的途径来禁锢她了。
不对，他和她是领了证的！
她捂住脸，真是高兴过头了，居然忘了还有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合同什么的即使签字盖章，也不是能上的了台面的证据，一旦流传出去，就会影响到张腾的声誉，他不会做那么笨的事。
最有力的约束从一开始就不是合同，而是那两个红本本！
但他能送来这个，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吧，也体现了他的态度。
他是认真的想要弥补自己。
想起他的承诺，眼前又闪过唐泽的面容，她有一点点的心动。
甩了甩头，她强迫自己更理性的梳理事情。先是送来亲子鉴定，接着又是合同，一环扣一环的，显然是计划好的，打乱她的思绪，再施以恩惠，接着肯定还会有重击。
想了想，应该是童童吧。
只要童童开口说要留下，想要爸爸，她还能拒绝吗？
她不能，但心里会留下芥蒂，这样不完美的解决方法，他是不会用的，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有些好奇。
然而整个下午过去了，张腾再没送来什么东西，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欲擒故纵？她吃着晚饭，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词。
不由得一笑，这不就是他在刚认识自己的时候，常用来鄙视她的吗？
真想看看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他时的表情，应该会很好玩吧？
考虑着事情，她不知不觉的把晚饭吃光，意识过来时，有些羞赧，这分量可是不少，她什么时候吃的这么多了？
为了躲避护士的目光，她佯装冷淡，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敢扭过头来。
还没松一口气，门就又开了。
童童背着书包，像是直接从学校回来的，可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至少也六七点钟了，幼儿园怎么会放这么晚？
“刚放学吗？”她招呼着童童坐下，拉着他温热的手，心也跟着暖起来。
童童摇摇头，担忧的看着她的右脚，解释道：“放学后直接去了武术馆，结束了今天的课程才过来的。”
不等她开口，童童就板起一张脸，语气也说不出的严厉，“妈妈，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你的腿伤才好没多久，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看到他小大人似的教训自己，她笑的更深，连连答应道：“我错了，这次是意外，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童童皱着细细淡淡的眉毛，上下打量着她，仿佛不相信似的。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她连忙摆正姿态，认真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发誓，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蒋童小朋友担心！”
童童无语，都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了。
你哪里像个孩子！
带着恶意的大喊仿佛还在耳边，他闭了闭眼，将那些恼人的声音驱逐出去，挂上天真的笑，取笑道：“要是再让我担心怎么办，妈妈，不如我给你找个老公看着你好了。”
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蒋欣的笑还僵在唇边，目光已经偏转了方向。
童童也默然，见母亲不自觉流露出的痛苦神色，他忍不住爬上床，端端正正的坐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妈妈，你忘了我说的话吗？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被压抑的，无视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通通翻涌上来，眼泪决堤般的流下来，她抱着童童小小的身子，肆意的哭着。
童童也被带动了思绪，长久的伪装让他苦不堪言，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再难以忍受也要咬着牙挺下去。
在知道了真相后，他竟松了一口气，这样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可以过得轻松自在了。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不思进取的自己。
尤其是在知道了母亲经历过的痛苦后，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那一刻的想法。
他的幸福竟是建立在母亲的痛苦之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幸福。
“妈妈，我已经知道张腾是我爸爸了。”
在蒋欣平复了情绪后，童童眼圈红红的说道。
张了张嘴，她哑口无言，没想到被张腾捷足先登。
沉默良久，她才艰难的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问道：“那，你怎么想？”
童童摇了摇头，握着的手用了用力，“妈妈，最主要的是，你想怎么做？”
“我……”她迟疑了，神色变幻不定，她还没下定决心。
“妈妈，我希望你幸福。”童童难得露出脆弱的表情，依偎在蒋欣的怀里，眼中潜藏着痛苦，“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看着你不开心，穿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学校，吃最好的东西，我也不会开心。”
他坐直了身子，直直的望进她的心里，“妈妈，答应我，要幸福。”
这番话让蒋欣的心无法遏制的动摇了，之前她是那么的坚定，下定决心要离开张腾，仅仅一个身份的转换就让她颠覆之前的想法，她的觉悟终究还是不够彻底。
与其说是想给童童一个完整的家，不如说，她贪恋张腾的身份地位。
换个情境，如果童童的父亲是一个酒鬼赌徒之类的，或者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人，她还会动摇吗？她会为了给童童一个完整的家而去嫁给那个人吗？
她不会的，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对方是矮穷矬也好，高富帅也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破坏了她人生的人！
这一刻，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终究是恨张腾的，不仅是恨，还有怨！
他能够弥补她最明媚青春的六年时光吗？他能弥补她被众人唾弃辱骂伤的千疮百孔的心吗？
他不能。
既然没他的六年，她们都渡过了，那么之后的日子里，也不需要他来锦上添花。
“妈妈，你做好决定了？”
童童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眼重又变得明亮动人，他就知道妈妈已经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了。
轻轻的抱住童童，她诧异于此刻轻如羽毛的心情，温柔的问道：“童童，你会后悔吗？”
“只要是跟妈妈在一起，我就不会后悔。”童童坚定的回答。
“谢谢。”她闭上眼，体会着心中从未有过的自由，“如果没有你一直陪伴着妈妈，妈妈一定坚持不下去，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而那个男人，则是她生命中的劫难。睁开眼，她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晦暗的情绪，没让任何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