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宋安安知道, 经过这次的部门大换血，她之后在公司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即使她那天没有冲动顶撞Belle，结果也是一样。
原先的娱乐营销部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被拆分架空的，但实际上，这一切一定早就已经在暗中部署策划许久，作为底层的小虾米，他们没资格参与过程，只有冷冰冰的结果兜头砸下，被迫接受的份。
Belle将自己的人脉关系一点点渗透进部门来, 那些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不利因素，基本上也都不动声色地被剔除干净，而剩下的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下场也已经显而易见，不可能被她重用。
想到这里, 宋安安仿佛预见了未来自己压抑颓丧的痛苦日子，思来想去一整晚, 直到将近天亮才混混沌沌睡去，带着一个反复斟酌了许久的决定。
当宋安安把自己想要辞职的决定，告诉施懿的时候，对方不但没有觉得她的想法冲动不成熟，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已仔细权衡利弊, 都想清楚了，那就辞职啊。”
“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也是毅然决然跳出来单干的吗。”诗懿看着她万般愁闷的脸, 笑道，“我们这个行业，性质确实是有些特殊，普通职场上的那一套套大道理，放在我们身上不适用，不过有一句职场万金油——能跟着你走的人脉资源就是你最漂亮的履历表。”
虽然自己烦闷的不是这个，但被她这么一开解，心情还是瞬间舒畅了不少。
施懿趁热打铁，眨了眨眼睛：“当然，其实我也是有点私心，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欢迎你加入我的团队。”
宋安安愣了愣，随即真诚地说一句：“谢谢。”
心里面一阵暖意淌过，就算施懿是因为想给她信心才这么说的，她也依然觉得无比感动。
施懿刚想从沙发上起身，宋安安忽然热情地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学姐，你对我可真好。”
施懿作势推了推宋安安蹭来蹭去的脑袋，笑着说：“知道就行，我要去敷美容面膜了，你快赶紧松开我。”
“那我也要敷！头可断，血可流，面膜不能停！”
……
*****
自从加入无业游民的大部队以后，宋安安的小日子过的懒散无比，像是要把自己这几年落下的懒觉统统补回来才肯罢休。
她天天睡到大中午才舍得起，叫份外卖或者直接泡个面，看会儿剧刷刷微博玩玩手机，倒头又继续睡，颓废的不行。
这天，因为和方姝娣约好了逛街吃饭，她早早就起床了。
两人见面已经是下午，可能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商场里没多少人。
一边逛衣服，一边闲聊的时候，方姝娣忍不住又跟她抱怨起顾生舟。
“哎呀，说了好多次了他就是不听，本来嘛他胃就不好，又不按时吃饭，真急死个人了。”
“每次一开始都答应好好的，可是一等到工作起来，就又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
之前为了签合同，宋安安曾悄悄跟过顾生舟几天，确实就如方姝娣所说，在工作的时候，他基本上就没有准点吃过饭，完全把自己当成铁人。
“如果啊，他身边有个能够在生活上约束他一点的人就好了。”方姝娣意有所指地看过来。
宋安安却没会意，笑嘻嘻地拍她马屁：“如果连方姨您都没法约束他，那别人肯定就更没办法啦，除了你的话他还会听谁的？”
方姝娣被哄的开心，但随即，又默默轻叹一声气。
吃完晚饭，竟然意外在商场外面看到了顾生舟。
方姝娣脸上乐呵呵的：“正好他晚上人就在这附近，顺便让他过来接我们一下啦。”
这里离顾家很近，顾生舟先把方姝娣送回去后，接着送宋安安。
出于礼貌，宋安安换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窗外是匀速后退的夜景，长长的街道霓虹璀璨，流光溢彩，十分的热闹。
相比较之下，一窗之隔的车内，被衬托得愈发沉静。
宋安安感觉有些不太自在，自从那个晚上她莫名跑到顾家大门口，找了个十分离谱的理由，占了顾生舟的便宜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气氛怪怪的，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任由沉默在狭窄的空间里肆意滋长蔓延，如潮汐般即将要把他们淹没。
鬼使神差的，宋安安忽然就想到之前，自己才刚进橘禾传媒不久的时候，
那段时间，她在部门里几乎什么杂活都干，甚至连去给公司的网剧当群演的经历都有过。
那天，她只不过是跑腿去现场送资料，结果却被人临时拉去凑数。
简单的两三个一动不动甚至没露脸的镜头，不知道反复拍了多少遍，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结束。
那天收工的早，恰巧剧组的车还有空位，宋安安被顺道送了一小段路，在世洲广场下车。
天已经完全黑透，小吃街两边各种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凶猛地窜入鼻腔，馋得人直冒口水。
宋安安的肚子早就已经扛不住，晚饭索性就直接在这里解决。
她买了两串肉丸子和一个手抓饼，一付完钱，也顾不上烫，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一咬一大口，手抓饼酥脆松软，肉香四溢，实在太满足！
鼓着腮帮子，正思索着哪里有公交车站，一抬头，看见从对面街某家高档餐厅好看的玻璃门内，走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顾生舟，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整个人笔挺又俊逸。
风吹过来，微微卷起了他风衣的衣角。跟在他身边的那位风姿绰约的女伴，时不时转头与他说几句话。
这也太……不巧了吧。
宋安安有些慌神，嚼了一半的肉丸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当彻底看清他们时，宋安安还是因为顾生舟身边站着的美人儿，也就是后来在酒会上遇到的那个钱小姐，因为她，而瞬间受到打击。
这么凉的天，她还坚持露出光滑白嫩的肩膀，一对锁骨漂亮又性感，长发干干净净地束在脑后，五官精致。
妥贴合身的黑裙子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裸露在外的小腿笔直修长，搭配一双银色高跟鞋，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地落在地上，风情万种的样子。
以前宋安安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不顾严寒，依然勇敢露肩露腿露腰穿着性感的美女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总忍不住想发自肺腑感叹一句，小心以后会患关节炎的啊姐姐！
但现在，回头看看自己，被汗湿的油腻刘海，宽松毛衣，还有脚下那双脏兮兮的球鞋……
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情况下狭路相逢。
人家手里拿的是限量版的名牌包，而她呢，是吃了一半的肉丸子和手抓饼……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宋安安忽然一个风驰电掣，健步如飞，拔腿就逃。
后来，她靠在角落贴满了小广告的电线杆底下，看着那抹挺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心里有点侥幸，又有点失落。
……
“听说你辞职了？”顾生舟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把她从回忆漩涡拉扯回现实。
“啊？恩……我辞职了，上周的事。”
顾生舟：“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宋安安摇头，神情有一瞬的茫然：“暂时还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缓下来的气氛，让她忽然有了倾诉欲。
“其实我挺纠结的，我有个要好的学姐，也在这个行业，她们公司虽然创立不久，可业务能力可以说在整个圈子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但是，在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她公司的时候，我脑中却瞬间闪过一丝排斥的念头。”
宋安安苦笑一下，她从一毕业，就冒冒然然进入这个行业，那个一开始除了一身冲劲儿外什么也不懂的小新人，在一次次的白眼与斥责中艰难摸索，跌倒再爬起，从积攒工作经验到人情世故，每一关的通行证，都是她用等价的血泪教训兑换回来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热爱这份工作这个行业，但直到上周，那个失眠的夜晚，她躺在床上，细数自己每一个阶段的心路历程，这才发现其实她从未在这份工作中获得过想要的那种快乐。
顾生舟始终耐心地听她在讲，偶尔给出一两个简短回应。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但是把这些心事倒出来后，整个人顿时轻松好多。
顾生舟停顿了几秒，才说：“每个人追求不一样，不能单单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就去抨击那些与你道不同志向相左的人。”
宋安安有些没听明白，暗自琢磨了会儿，忽然又听到他说：“最近我们公司企划部正在招人，如果感兴趣，可以去试试看。”
宋安安怔了怔，她这辞职才一个多星期，竟然已经连续有两个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几乎快要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其实是炙手可热万人争抢的行业奇才这种错觉。
她忍不住乐了，得瑟地凑过去几分：“你这是在给我开后门吗？”
顾生舟擅长把问题又再次回丢给人：“你觉得呢？”
宋安安重新靠向自己身后的座椅，一拨刘海，吊儿郎当地说：“我觉得是。”
正是等红灯的间隙，顾生舟的手指点着方向盘，轻勾嘴角，不置可否。
后来事实证明，确实是宋安安想得太多。她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而是和十几个求职者一起，经历了几轮严格的初试复试以及笔试。
不过这样，反而让她感到更为自在。
特别是在最后突出重围，拿到这个offer之后，那种满满的成就感，真是爽爆了。
“我被录用啦！”走出公司大门后，她第一时间发信息给某人。
有点意外，顾生舟竟然秒回了：“恭喜。”
就在宋安安刚离开不久的会议室里，顾生舟按灭手机，站在明净的落地窗前，盯着楼下那个渐渐小成一个黑点的身影，眼底浮出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