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缓慢的流逝，就像一支带了缺口的水桶，任她再努力想要凝聚力气，但终究是做了无用功。
好痛，痛到麻木，分明暑夏正盛，但手脚却一片冰冷，红尘睁开了失魂的眸，一滴泪从脸颊滑过，沁入枕头，留下水色一点。
有谁在说话，就在她的耳边，带着凝重和担忧，好像她是他的一切，沙哑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坚持住……”
红尘眼睫颤了颤，模糊的轮廓在眼中慢慢成形，看见了那张坚毅而沉默的脸，却很快就淹没在消散的意识中。
秦放心下一紧，咬了咬牙，站起身道：“尽力保下她的性命，周太医，请你动手吧。”
周扶已经准备好了，他的手里拿着刀，一把被火烤过、被酒浇过的刀，这把刀会轻轻割开已经受创的地方，让人一见便心中发寒。
秦放走了出去，只留几个宫女在其中伺候。
他在平台上站定，耳边好似还回荡这那句“秦大哥”，表情渐渐变得深邃而可怕，拳头蓦地捏紧，“慕离！”
倏然，飘雪苑大门处，宋子安闯了进来，他愣了愣，激烈的恨火和厌恶在瞬间远去，整个人竟傻住了。
宋子安是踩着血迹而来，那么多的血，有谁知道她是如何坚持到飘雪苑的？宋子安一仰头，看见秦放的时候，呼吸骤然一紧。
他以为地面的鲜血已经足够多了，可秦放的朝服，从肩膀到下襟，几乎全被染红，就连那张脸，都带着血迹。
“她怎么样了？”宋子安焦急的问，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中莫大的恐慌。
秦放默了默，抓住宋子安的手，道：“太医正在为红尘医治，皇上且暂勿进去，否则只怕太医一时分心，会伤到红尘姑娘。”
宋子安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沉重，脸色一黑，“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无外乎还不就是那些后宫女人争锋吃醋的事，甚至弦华郡主还不算后宫之人，她是因为安茹意的看重，才被召进京城，因为救了皇帝一命，获赐郡主之位。
但面对红尘，面对那张赐予她天恩的脸，她下手却毫不留情，带着杀人的力道，狠狠扇了红尘一巴掌，让她倒落尘埃，鲜血染身。
宋子安听得浑身发抖，她容忍弦华至此，不过是看她出身乡野不知礼数，所以她将人放在宫外，她抬举她为郡主，不过是为了安茹意因苏婉儿而产生的遗恨！
她好大的胆子！
“她人，现在何处？”宋子安恨声问。
谢恒蹙眉，劝道：“皇上，您要处置她，现在只怕不方便，不如等红尘姑娘苏醒之后，一切再说不迟。再说，她到底是郡主，也算有从龙之功，而红尘姑娘……不过是个宫女。”
尊卑有别，就算弦华大字不识一个，她依旧是郡主，还是宋子安亲自封赏的郡主。
宋子安眼神变了变，脸色阴沉恐怖，却终究是没有再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拳掌间酝酿着的，是难以估量的滔天怒火！
时间在紧张地等待中慢慢过去，宫女脸色惨白地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那擦血的帕子都已经被染红，荡出地面的水迹，犹如一条长龙。
宋子安来回踱步走着，忽而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谢恒扶了他一把。
“皇上！您没事吧？”谢恒问道。
宋子安烦怒地甩开他，烈日晒得他头上冒汗，这沾血的地面也同他作对，难以自抑的阴郁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宋子安愤愤地瞪了眼地面，忽地愣住。
地面的血迹在阳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一点寒气慢慢浮上心头，宋子安忽然觉得有些冷。
来自记忆中的冷，冷得他头晕眼花，恶心反胃。
他好像看见，就在某一天，飘雪苑里也是这么血腥浓重，来往的宫女端着一盆盆的水往外倒，他惊慌失措地跑到了正殿，听见那凄厉的惨叫，所有力气几乎都在一瞬间消磨。
他看见了安茹意，浑身是血的安茹意，她痛苦地抓住他的衣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手却沿着他的胸口滑落。
他还听见了自己瞬间急促的心跳，听见安茹意精疲力竭地喊他“子安”，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痛彻心扉的嘶喊，还有桃红柳绿的惊呼，以及，婴儿的哭声。
“皇上！”一声沉呵惊醒了迷失的心魂，宋子安抬头，却看见了他们诧异的脸。
脸上传来了冰凉的感觉，就像泪水从两颊划过，宋子安下意识抹了一把，苍白地看着手中的泪，呢喃道：“此情此景，发生过……”
谢恒心中震撼，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说什么？”
宋子安一把抓住了谢恒的手臂，语气焦急，“这个场景，以前是不是发生过？就是、就在茹意生产的时候？”
谢恒张了张嘴，心情复杂，在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担忧，只好叹道：“皇上，娘娘生产的时候，比红尘如今的情况，凶险万分。”
宋子安脸上的肌肉一抽，脚步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谢恒的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将剧烈抖动的心弦压了下去。
安茹意肚子上有伤痕，就像经脉肆掠遗留的痕迹，在那雪白肌肤上，尤为难看，原来，那是她拼命诞下两个孩儿，所留下的痕迹。
她那个时候，该有多痛啊？而他，竟然忘了，忘得这么干净。
宋子安倒吸口凉气，宫女端着盆子从面前经过，似乎已经忘记了站在身边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麻木而慌乱地往前跑着。
忽然，柳绿从里面走了出来，“止住了，血止住了！”
她的眼中全是晶莹的泪水，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那一盆盆的血水，唤醒了所有人的记忆，她也不例外。
安茹意当初，拼死了一条命，又拼毁了半条命，才终于将昭阳和昭丽生下。若不是如此，她何必前往云华山休养？因为为了生这两个孩子，她的第二条命，本来就已经所剩不多了！
而如今，红尘这一条命……又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