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77章 归来
这话若纯看内容可谓豪气万丈,然而在此时魏钧口中却显得讽刺无比,众人都听了出来,谢泽烦躁地搓着手,又重复说了一次:“所以他们才要抢在咱们回去之前,先一步捧王爷的儿子上位,不就是想令咱们师出无名,进退两难?”

曲正杰和朱琇却一起察觉到异样,将军为什么完全没提由惠宁率领的,他们放在平都那一万精兵?

“但是如果陛下的身份有假,那不是反而给了我们出师的名义?”

众人哑然,都默不作声,忽然有人道:“就算那人身份是真,他们在这个时候推举世子上位,也定然是存了染指将军兵权的心。卧龙谷一事有目共睹,请恕我不愿再相信朝廷,无论如何,我只认将军一人。”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并不是发自一向率真的曲正杰,而是素来冷静自持的朱琇。曲正杰望着他欲言又止,他们现在身处靖安军中,屋里的只有朱琇和安亲王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因此才可以如此果决。而其余诸人,要么受过安亲王莫大恩惠,要么是他忠贞不二的下属,虽然现在仍旧存着莫大的疑窦,可仅凭魏钧提出的那个可能,就足以让他们心神动摇,就连曲正杰都不例外。

并且如果那位“素未谋面”的世子身份是真,那就意味着他很可能真的如丁杭所说,蒙受过巨大的委屈,他们这些人又怎能忍心再伤害他,反倒要感谢老天开眼。

可是……众人面对魏钧依旧坦荡的目光,眼神开始躲闪,他们意识到了此时魏钧所处的尴尬位置。其实对他们来讲,比起一个除了血脉完全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他们理智上固然是更加信赖魏钧的能力,连情感上必然也是更亲近魏钧,那毕竟是他们亲眼看着一步步成长到今日,多少次枪林箭雨出生入死闯出来的交情,岂能被轻易撼动。

但那可是王爷的亲儿子……

“我……”

“魏侯……”

魏钧和谢泽同时开口,谢泽停了下来,魏钧却示意,“谢叔叔,您先说。”

谢泽顿了顿,道:“我想过了,等咱们回去确认了,如果他真的是王爷的亲儿子,那我发誓,我会终我此生,护他敬他,绝不叫他被任何人再轻易算计伤害!”

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可是,如果他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我还是要为靖安军和国家负责,我想如果王爷还在世,也会赞同我这句话。”

他侧着身子,看众人脸上都流露出赞同之意,又补充道:“安亲王世子,并不仅仅意味着身上流淌着的血脉,还有铁一样的责任,王爷的英名乃是用一世的忠贞勇烈造就的,如果他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还不如就当个平安富贵的皇家子弟,我老谢自会保他一世太平。”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屋里的人纷纷点头,曲正杰也觉得自己想通了,是啊,只要是利国利民,支持世子和支持将军又有什么分别?而如果于国民有害而无益,哪怕是王爷本人在这里,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论那人是谁。

他眉宇间一派清朗,心中笃定下来,甚至自以为将军在此时和他们说这个,一定也是同样的意思,却不知此时魏钧心里,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谢泽说的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他相信惠宁之所以在西宁那么拼命,那么舍生忘死,却又在事后对自己的心意讳莫如深,存的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思。

可是谁又规定了,安亲王的儿子,就必须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些惠宁不愿透露身份的原因,如果一个人走到阳光下面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必须活在别人的期待里,那么他是不是就会甘愿永坠黑暗,来挽留那一点点微弱的自我?

众人就看见魏钧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似是欲言又止,但最后仍旧什么都没说。

战事已毕,此刻他们聚在一起并不像打仗的时候那么等级森严,谢泽看魏钧的神情,想到了另一个方向上,他自问勉强可算是魏钧的半个长辈,于是上前一步,拍了拍魏钧的肩膀,慈和地说道:“阿钧你放心,一码归一码,你是咱们这帮老家伙看着长大的,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功绩,不是谁能轻易抹杀的,如果朝廷真的存了算计你的心,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叫人轻易摆布了去。”

虽然完全猜错了魏钧的心思,可这话听到耳中,心里还是热的。他言不由衷地笑笑,觉得此情此景越发尴尬起来,就好像他心存试探,有意争权一样。

虽然……他并不敢说当真完全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他没有立刻把惠宁就是方谨初的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此事太过重大,虽然他心里已经十分确定,但毕竟没有凭据不好直说,另一方面也是在不了解平都政变实情的情况下,他不想由他这边给局势增加任何变数。

若是往常此时,不管是惠宁还是苏芩芳应该都会给他送来更详细的讯息,可刚刚那位小吏却是一问三不知,除了报告了那两人的平安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让魏钧心里更加没底。

于是最后,未尽的千言万语都归成了一句话:加速行军,尽快赶回国都。

绍安初年六月廿四,平都。

此时已经进入盛夏,气候开始炎热起来,北门外至望乡亭三十里的官道两侧提前一天洒扫干净,肃清了往来行人,一路百余人的仪仗从卯时起就到达了此地,自上而下皆无声无息地垂手恭立等候,只听得蝉鸟鸣声阵阵,遥遥可见树林阴翳,绿盖如云。

这队仪仗中有一半是穿着黑衣黑甲的军人,另一半则是各级官员皆着白色衣冠,从远处看过去黑白分明地分成两列,当中最显眼的是一顶紫色的车盖被众人环拱在前,正是帝王御驾。

而在他们身后半里,整整齐齐陈列着三千人的军队。

太阳越升越高,暑气慢慢升起,暴晒在郊野的文武百官额上开始淌下汗水,然而并无一人姿态稍稍松懈,更无人敢抱怨,因为他们在此等候的,是安亲王的灵柩,与归来的靖安军。

十八日前,魏钧一行人护送着安亲王的灵柩从靖安启程。当时安亲王战死之后北方正在战乱之中,遗体不便运输,一直停放在靖安城的王府,而今新帝继位第一道圣旨就是迎安亲王梓宫回京入葬皇陵。传说中这可是安亲王横空出世的独子,现在天下人都在看着这位身世离奇的皇帝,自然要郑重其事。

一直等到了午时初刻,才看见了远处腾起的烟尘。然而众人却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反而一起紧张起来,屏息凝神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时刻。

孟长策心砰砰跳动起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水,他自从执掌新陵军以来很久没有过这么心慌的感受了。

熙和帝还在世的时候,无论如何想不到他驾崩之后,国祚的传承竟然会是如此出人意表的结果。

当日事情的发展一切如他所料,那些掌握朝堂实权的权贵们商议了不过半日,就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孟长策反倒不急了,无可无不可地看着那群人着急忙慌地调动自家京西大营的人马,紧急封锁平都,隔断平都到云山别苑的全部消息,也没提“安王世子”早就亲率伏兵于云山脚下做了他们想做的事。

这一通安排直让他们忙了一个日夜,到第二日的午后方好。此时兴渠侯和诚国公等人已想通此事的关键在于让宗室接受“安王世子”的存在,这个人本身什么性情反倒不重要,他的身份在如今的形势中就像铜墙铁壁一样从四面八方夹逼着他,把他的立场、他的选择都严丝合缝地锚定在了预想的位置,只待挂上最后一根丝线,木偶傀儡即将粉墨登场。

废帝以先帝嫡子的身份登上皇位,占据天下大义名分,尚且拗不过现实,何况他一个自小颠沛流离初来乍到的王子,除了老老实实地让他们摆布还能闹出什么风浪,搞不好还得让宗室操心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教导他皇族礼仪,不至于伤了北靖朝廷的颜面。

至于孟长策挂心的自然是这个西宁人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以假乱真,以及万一不被宗室承认,他又该怎么应变。

然后他就在那日的傍晚,于太庙之外再次见到了那位深夜孤身入他军中的少年将军。孟长策先是怔愣,他分明在一刻钟前才派出联络的人,怎么才出太极宫明霄殿的门此人就出现了?

然后他就和他的党羽们一起,看见已经七十三岁的郑老王爷扔掉拐杖,对着那个“西宁人”惊天动地地喊出了一声“惠哥儿”,抱着他哭得老枝乱颤就像棵抖抖嗦嗦的紫葳树;旁边在朝堂唯唯诺诺了一辈子,鹌鹑似的中书令刘抟举跟其它几个老臣一起陪着抹泪;身后还遥遥站着个形貌风流的年轻人,好像就是那位同样出身安亲王府,潜伏西宁归来还未来得及封赏的苏公子。

孟长策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他真的是安亲王的儿子?

如此巨大的认知翻覆,让孟长策至今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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