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101章 随波逐流
霎时间,刚刚热闹得不行的宣政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哭惨的愣愣住口,背后筹划的贵族们暗自皱眉,魏钧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迈出的腿。

一时间恢弘阔大的宣政殿上,只剩下了此人粗重的喘息声。

这人是丁杭,他是真的气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要知道自他读书入仕,见得最多的就是昔日洁身自好的清贫书生,刚一进入官场便或是屈于权势,或是惑于利益,在权贵面前纷纷低首折腰,把圣贤书当成晋身的工具、奴颜媚上的法宝,种种丑状历历在目,酿成一股积郁在心中的恶气。

他天性便有些宁折不弯的脾气,当初便是凭着一股敢和权贵叫板的骨气,被清平废帝看中,收为心腹,很是团结了一些同样愤世嫉俗的同道中人。他参与的新政改革,其中一部分便是针对考核官员,整顿吏治,遏制党争的。

只可惜,他的前一个主子,原本就是结党营私的始作俑者之一,他本以为他坚持的是个人的理想,却在不知不觉中同样变成了上位者手里的工具,倒在无形中加剧了党争。

这个道理是在他经历了新政失败、山河涂炭、信念破灭之后才想明白的,他本已消沉,本来甚至都想在回京复旨后便辞官的,结果他这真心求去的还没顾上说话,倒是这一群热衷名利的哭着喊着要走。

他先是瞠目,进而一股无名火“腾”地便烧了起来。辞官?你们也配!想辞官是吧,老子就算拼着被治个御前失仪的罪,也得先揭穿你们的真面目!

那一番话骂得酣畅淋漓,是积压了多年的怒火,竟似一股狂风,在他胸中激荡不休,把连日来的低落沉重都吹散了不少。

被他这么一搅局,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便朝着尴尬的方向滑去,群臣就听见御座上的皇帝忽然轻笑出声,把那些闹事的官员笑得面红耳赤。

恰在此时,郑亲王世子方岩忽然跟着跑出来,“扑通”在地上跪了,大呼道:“陛下!这都是臣的过错,臣原以为自己是一片孝心,没想着这么多的同僚的境遇都如此之惨,这张大人啊,居然二十年没见过家中老母了,还有冯大人,年仅四十就罹患重病,跟众位大人这么一比,臣忽然就觉得臣那点苦衷实在是不值一提,还请陛下再给臣个机会,您就当臣刚说的都是梦话,容臣再为陛下效力几年吧!”

众人齐齐冷汗,这刀补的,活活把这场辞官风波整成了一出闹剧。

笑话,方岩跪在地上懊悔不已,早知道这帮人竟然挑了这么个时候跟陛下发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出这风头。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一群胆大包天的混账,居然利用到他的头上来了,万一陛下误会了他们父子,以为他们勾连朝臣心怀不轨,他上哪说理去。

“王叔用心良苦,朕心甚慰”,方谨初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把方岩扶了起来,然后又朝丁杭侧身点头,说了句“丁大人平身吧”。

等丁杭也站起来,他便就站在群臣中间,含笑道:“朕登基日浅,实不知道在朝中供职竟会给各位卿家带来如此多的不便,让众位大人受委屈了。”

“陛下——”丁杭上前一步急呼出声,听方谨初这口吻,难道是要向那帮人妥协不成?

其余诸人也是做如此想法,原本被丁杭和方岩先后这么一打断,他们已经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担心此事恐怕无法收到预期的效果了,可剑已出鞘,不见血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不然可就真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好在他们的新皇帝还是个识时务的,只要他退了这一步,就算收不到预期的成效,也总是他们的胜利,只要把这个口子打开,后面不愁有新的借口。

方谨初头也不回地朝后摆了摆手,止住了丁杭,然后用唠家常的语气,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诸位大人的苦处朕已深知,朕在这里要替北靖千千万万的百姓谢谢诸位这么些年的辛苦付出。只是既然众位大人如此委屈,那朕觉得就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免得各位差使办不到心上,事儿还都耽误了,朕也挺不落忍的。方才说要辞官的,朕都准了,一会退朝之后,就去吏部找王叔走个流程,然后就可以离开衙门了。”

说完,他不再看群臣的脸色,悠然自若地踱回了御座,留下满殿死一样的沉寂。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确定没有听错,但一时间却都觉得难以理解。这可是一多半的文臣,陛下这是还没搞清状况,以为在和他闹着玩呢吗?

顿时连满心激愤的丁杭都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彻底冷静下来了。

方谨初重新坐定,就像看不见下面百官精彩的表情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了,还有别的事吗?”

苏芩芳嘴唇动了动,猝起不意,他也有些懵了,一时竟没想明白方谨初的真正意图,不知道他这是动真格的,还是与群臣对抗的一种手段。

他抬头细看方谨初的神色,御座上的人脸上仍然带着笑意,然而眼中却一片森寒,有种凛然无畏的气魄,肩背松懈,腰却挺得笔直。

苏芩芳忽然就想起前阵子和他一起没日没夜地看折子,教他基本的政务运行道理的时候,方谨初曾于百忙中蹦出来一句,迟早把这些光拿俸禄不好好干活混日子的官们都撵回去,换点踏实做事的上来。

“陛下,”他上前一步,拱手奏道:“臣以为,既然各位大人都有满腹苦衷,十万火急,那不如现在便放他们走吧,还等什么散朝呢,也好让咱们剩下的人站松快些,这大热天的。”

“你!”一个岁数略大的文官站出来,指着他吹胡子瞪眼睛,“荒唐!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无知小儿!斯文扫地!”

苏芩芳抄着手闲闲地道:“斯文扫地是不假,只不过扫朝廷颜面的却不是苏某,您还是回头看看,这还是朝堂吗,我看倒和市井撒泼的无赖差不多了。”他迎着对方气得紫胀的脸,状似惊讶,“啊,下官数数,您户部下属的有一二三……二十九位要辞官的啊,啧啧,您平时是怎么苛待他们了,看给人家逼得,可怜见的。”

“你你你……”户部尚书花白的胡子抖了一阵,抚着胸好一通喘嗽,说不出话来。

“朕觉得苏卿之言有理,”方谨初在御座上抚掌微笑,关切地俯视着那帮官儿,“那就这样吧,要走的就抓紧功夫,朕不送了,这别的大人还等着商议朝政呢。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王叔啊,辛苦您回去把今天辞官的这些大人给朕拟个名单留存,省得万一哪天朕忘了,哪位大人又反悔了,想回来吃朝廷的禄银了,那可不妥得很。朕丢一次人已经够了,可不想再当一次傻子。”

这竟是永不录用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皇帝温和的话语中听出了刻骨的寒意,他们万万想不到,皇帝竟然能如此强硬,二话不说直接把大半个文官系统一起开革,他怎么敢?他就不怕北靖明天就天下大乱吗?

“陛下……”武官队伍中终于有人开始出列。

“陛下!”自从丁杭开始骂人,就呆愣在当地不知所措的,辞官队伍中的一个从五品文官忽然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扑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陛下,臣罪该万死,都是……”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声音不大,却直刺进这人颅中。

“都是……”他话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忽然悲从中来,含着泪咬牙切齿,“是受了奸人挑拨,才一时鬼迷心窍,冲撞了陛下,求陛下饶恕臣的不敬之罪,准许臣继续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武官队伍的前列,有人慢慢闭上了眼睛,有人脸色阴郁,有人眼神变幻。

“哦?那这么说爱卿家里并没有遭灾,不需要爱卿回家务农?”方谨初坐直身子,眼含期待。

有人低着头,以余光怨毒地瞟了那位张大人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声“叛徒”,暗自咬牙,随后又慢慢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这样也好,此事便这样收场,各退一步,也算向皇帝表明了他们的影响力,想必他从此做事也能知道收敛一二。

大司马,哼,便算我们咬牙认了这么个虚名,也得让你知道我们不是能轻易被你摆布了去的。

“陛下明鉴!臣家里一切安好,刚刚是有人教唆臣那么说的,求陛下恕罪!”张大人眼中燃起希望,连连叩头不止。

想他家中贫寒,父亲早逝,偏他自小就有些读书的天分,老母为了供养他白天给人家做工,晚上还要纺织,不到四十岁就在烛火下生生熬瞎了眼,才有了他后来金榜题名的那刻。

那时他亦立志要做个清正廉明的官,脚踏实地,保一方百姓安乐富足,是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模样?

是他在田间奔波多日挥汗如雨,做出的业绩却被同僚借着一个子爵老爷的权势,轻轻巧巧地夺走的时候?是他眼看着原本志同道合的好友坐着冷板凳,一天天从随遇而安消磨到随波逐流,终于开始各展神通,为那些遥不可及的“门路”奔波的时候?是他母亲病重不治,他为了一株吊命的人参上上下下求告无门,最终无奈向兴渠侯府低头,第一次在士兵饷银上作假的时候?还是在他不动声色地从主子手里接过条子递给上峰,然后袖着手欣赏一直打压他的人在他面前前倨后恭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拗不过腿,人胜不了天,朝堂上下风气便是如此,不是一日之寒,也不是我的过错,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我既没亲手害过人,也没耽误了差事,只是随大流罢了,又何必抓着我这个小虾米不放呢?

他抹了把冷汗,要知道他身为从五品的主司,每年可领到一百六十石禄米,有五百亩职田可供收租,还有每月三贯的月俸,跟前有力课服役,这都还只是明面上的好处。如果丢了这个官,难不成他这把年纪了还要亲自去地里劳作糊口,还是当个私塾先生寒酸度日?

他咬牙切齿,怪就怪他的主子利欲熏心,悔就悔他有眼无珠,早就该看出来新登基的皇帝不是个好糊弄的,此遭站错了队,给了那个少年皇帝这么大的难堪,只怕轻易是应付不过了。好在他反应还算及时,第一个站出来认错,想来陛下就算对他心怀不满,也得先从他这里接过台阶,好对付剩下那帮不识时务的同僚们。

“这样啊,”方谨初含笑,语气悠然,目光冷峻,“那爱卿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可就不是辞个官能说得过去了吧?你可想好了?”

“臣……”张大人大惊失色,一跤跌在地上,满脸惨白,目光涣散,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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