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118章 载德先生
车队顺顺利利地进了城门,早有人等在门口接应,一直把他们带到了皇城脚下,停在了一处刚刚整修一新的宅院正门前。

领头的青年亲自从车上扶下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后面的车上又跳下来几个丫鬟上前扶出一位面目慈和衣着朴素的老妇。老者抬头看向门上高悬的“徐府”二字牌匾,新写就不久,字形峻峭挺拔,和他怀中的一封书信是同样的字体。

门前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下人,一起上前跪下口称“老爷”“太太”,老妇眼眶含泪,老者亦唏嘘不已。然而最终他却没有进门,只和夫人简单告别,随着青年登上了另一驾装饰威严华贵的马车,朝着皇城南门朝凤门行去。

他们所乘的是魏钧的郡王车驾,御林军早得了吩咐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行到了宫城西南的毓章门,青年待要驱车直入,车中的老者却出声唤住了他:“九将军,劳驾您一路护送,就停在这吧,老朽步行去面圣。”

说着,他掀开帘子就要下车,青年忙把他扶住,道:“先生何必费事呢,陛下早就吩咐过了,请先生直接乘车去永华宫就好。”

老者却坚决地摇头:“陛下体恤是陛下的恩典,老朽却不能不守礼数。皇宫之中允许驾车是郡王以上的特权,连宰相都没这个权力,何况老朽一介布衣。陛下虽然派了郡王的车驾来接,但老朽还是不能开这个先例。”

青年瞠目,愣愣地点头,顺着老者的意思扶他下了车,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往永华宫走。

便有人把宫门发生的这一幕禀告给了等在永华宫的方谨初,他听罢也有些发愣,旁边的魏钧便问:“需要再派车辇过去吗?”

方谨初苦笑摇头:“算了吧,载德先生是出了名的人品端方,他既不愿意坐车,想必更不愿乘步辇,随他去吧。”

幸好他们所进入的毓章门离永华宫并不远,步行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乙九见到方谨初十分开心,然而徐近儒已经恭恭敬敬地行了见君的跪拜大礼,他只好跟着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见礼。

方谨初并未像先前召见孟长策和陈僮他们那样高坐于御案之后,而是撤了长桌,只在殿中布置了小几与坐席,把君臣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待徐近儒行过礼后,方谨初亲自上前双手扶起了他,口称“先生远来辛苦,”又朝乙九点头:“九哥,辛苦你。”

为见徐近儒,魏钧特意穿了正式的朝服,因此不需要开口徐近儒也能认出他是谁,便又向他见礼,被魏钧一把托住:“徐先生,魏某当不起”,徐近儒却状若不闻,依旧跪了下去,行了平民见王的大礼。

他那一把老骨头,魏钧不敢和他用强,他背对着众人,其他人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魏钧却把他冷漠微带敌意的神情瞧了个清楚,不禁挑眉愕然。

没等他想明白,徐近儒已站了起来。在座的除了魏钧,还有苏芩芳和丁杭,卢静城也在。徐近儒当年主政的时候苏芩芳和丁杭都还年少,卢静城也还没来,互相并不认识,方谨初为他一一介绍了,于是几人又互相见礼,两人都自称“晚生”,轮到卢静城的时候,几人毫不意外地在徐近儒脸上看到了惊讶之色。

于是众人复又落座,方谨初坐了主位,徐近儒被请到了首席,这回他倒是没有推脱,利落地坐了。

老人家坐下来,还没等方谨初开口,劈头就是一个问题:“敢问陛下,臣在路上听说,最近朝中的折子,大部分都是宣宁郡王批的,此事可当真?”

呃?方谨初微愣,苏芩芳皱眉,丁杭欲言又止,魏钧苦笑,原来如此,就说无缘无故老人家哪来的那么大敌意。

方谨初很快反应了过来,揉了揉眉苦笑道:“确有此事,不过……”

“陛下,”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却是魏钧,“臣忽然想起还有军务要处理,请允许臣先告退。”

徐近儒又显出些意外来,第一次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魏钧。

魏钧已经站了起来,他知道这位载德先生怕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是自己挟持皇帝把控朝纲,便想要先回避一下,好让老人家放心说话。方谨初却喊住了他:“魏卿,且慢。”

他转向了徐近儒,笑道:“老先生,您误会了,没有朕的兄长,就没有朕今日。有什么对朕说的,都能和大司马说。”

徐近儒慢慢点头,朝魏钧欠身道:“是老朽误会了,向郡王道歉。”没等魏钧回答,他语声又转严肃,“既然如此,老朽想请问陛下和大司马,如今朝堂的乱局,归根结底在于军方势力过于强盛,裹挟文官拉帮结党,不知大司马身为军方第一人,可有什么解决的良方?”

老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魏钧又笑了,心想载德先生名不虚传,老而弥辣,一来就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

他笑而不语,徐近儒也不急,就那么逼视着等他回答,旁边丁杭已耐不住性子,开口道:“先生有所不知,其实……”他用三言两语,简洁地把这些日子以来朝堂发生的事说了,从皇帝是如何维持的朝政运转,到兵不血刃把京畿三大营动乱扼杀在苗头里,最后各地镇抚使撤军,一一说了。

这回徐近儒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无他,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过太多,他来之前从乙九那里问过情况,路上又收到过京中故友传来的消息,只是后来遇到刺杀断了联络。他已经反复推演过,认为眼前的局面实在难以破解,他已从故友那里得到消息,知道陛下的身份千真万确是安亲王遗失的孩子,他虽然对军方诸侯在清平帝即位之后,又凭先帝废太子的遗旨推翻他的皇位并不赞同,可既然事已至此,不为忠诚皇室也得为了顾全大局而效忠于新帝。

但是北靖军方势力过强的痼疾睿王知道,清平废帝知道,徐近儒也知道,相信新帝同样心中有数。睿王想利用军方上位没有成功,清平废帝螳臂当车把自己给折了进去,新帝却是依靠着军方最强的力量坐上皇位,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同时也是最致命之处。反噬在新帝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已发生,徐近儒辗转多日也没从妥协和两败俱伤之间找到折衷的解决方案。

在他看来,辞官者所属的势力固然难对付,可如果仅仅是他们在和新帝较劲那还不难解决,问题是他不相信皇帝初来乍到就能有对抗整个朝廷的硬气。在他看来所谓皇帝的强硬不过是受了魏钧操控,想要借机在朝中安插自己的文官势力而已。这样的话,此事最终就会演变成军方内部的势力分割斗争,而皇帝最终却会沦为夹在两股风暴之中的小舟,连自保都成问题,谈何施行国政?

当年熙和帝在世的时候,对亲手养大的嫡亲的弟弟尚且做不到毫无猜忌,以致安亲王处处束手束脚未能压制住军方争权夺利的心,现在这两个角色分别换成了流离在外根基全无的王子,和手握重权素有雄心的义子,难道就能有什么不同?

徐近儒望向方谨初和魏钧二人,表情复杂,他实在没想到,陛下就真敢放权,宣宁郡王面对滔天权势就真能保持克制不动心。他本以为陛下召见他是为了让他解决朝堂的乱局,他在来的路上也想了无数条方案,都觉得棘手,结果这才几日,最大的困难已经被皇帝本人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留给他的已经是个干干净净的摊子。

他又转头看向苏芩芳三人,心情更加纠结,他知道能在此时出现于此的必然都是陛下的心腹,然而……兵部主司苏大人还罢了,世人皆知此人是拥立陛下的第一功臣,可剩下两人,一个是清平废帝的旧党,另一个居然是西宁来的降臣,而毁掉这位降臣一切的还是宣宁郡王本人。

陛下这用人的风格可真的是……不拘一格、神来之笔啊。

其实他想多了,方谨初叫这几人来,纯粹是为了方便和徐近儒交接这些日子的朝政工作。

半晌,徐近儒收敛了先前忧虑中隐藏的倨傲,先朝方谨初俯身,又朝魏钧行了一礼,道:“陛下仁慈英明,乃社稷之福。大司马不愧是国之栋梁,老朽佩服。”

他语气开始变得谦恭,神色也谨慎了许多:“敢问陛下从民间把老朽召回朝廷,有什么吩咐?”

方谨初舒了口气,笑吟吟地道:“徐老先生,先前您被罢官纯属是受了党争拖累,现在局势初定,百废待兴,朕想起复先生重新做尚书左仆射,先生可愿意再为国家尽一次力?”

这句话在徐近儒意料之中,然而他还是离开了座位,认认真真地叩头谢恩,道蒙陛下隆恩,老臣自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于是接下来要谈的就是公务了,方才丁杭说的不详不尽,方谨初又重新把朝廷这几日运转的情况跟徐近儒交待了一遍,先说了由他亲自处理的那些紧要的事,徐近儒认真听过之后,道虽然个别细节有所不妥,但并没有什么动摇根本的大过失,且不妥的地方陛下都留了余地,事后再弥补虽然要多花些功夫,不过也不算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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