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178章 笼中雀
稍微往后一些,魏恒一边指挥亲卫把陛下和那帮军侯与围观的众人隔开,一边遥遥望过去,神色钦赞。他也酷嗜马球一道,亦是身经百战,心得颇多,很能看得出这位骑士眼花缭乱的动作背后的功底,十分欣赏。

然而下一刻他彻底怔住了,只见那位骑士与队友击掌庆贺之后,忽然翻身跃下马背,一边朝他们这边走来,一边脱下铁制面罩,那张面容在接近晌午的阳光下明艳璀璨异常,居然是华歆公主!

方谨初同样震惊,“皇姐!”他惊笑,华歆公主像军中儿郎一样单膝落地,行了个军礼:“吾皇万岁!”

身后对战双方的骑士一起跟着行礼。

“快免礼,”众骑士起身,方谨初双手扶着华歆的肩,赞叹连连:“太让朕惊喜了,真没想到华姐姐居然还有这般本事,姐姐怎么做到的!”

河源侯也合掌夸赞:“只听闻长公主殿下风华绝代,没想到身手竟然也如此超绝,真是叫我等男儿惭愧汗颜。”

华歆粲然一笑,风致嫣然,“华歆献丑,多谢陛下夸赞。”

她又朝河源侯笑道:“宋侯有所不知,陛下以身作则,训示孤等存心理道、务尽忠贞,军人时时刻刻须得以保卫家国为念,不可自恃出身耽于享乐荒废武艺,孤虽是女流之辈,也愿意追随陛下精进艺业振我国威。”

她这番话铿锵有力,河源侯等人面面相觑暗道惭愧,公主殿下一口一个军人,天知道他们这帮正经的军人早就因为承平日久骳肉早生,连长途骑马都够呛支应得下来,别说上阵杀敌了。

见他们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应了,方谨初在肚里暗笑,用眼神朝华歆公主送过去谢意,她这分明也是帮他造势震慑那帮诸侯来了,先前也没商量,忽然就给了他这么个惊喜,顿时叫他心情极好。

他惊喜的并不是华歆这番作为效果有多好,而是这乃是他皇姐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旗帜鲜明地表露对他的支持和维护,让他想起小时候他闯祸之后,姐姐挡在他身前的样子来。

然而同时他也清楚,如若没有他先前对华歆的宽纵、对怀璋的仁慈,华歆也定然不会主动做出这样的示好行为。

恍然间他隐约想到,也许他们皇室成员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机谋与真情并存,一面做着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一面把捧场和体面养成一种默契,君王的凉薄都不能称之为凉薄,而要叫天威难测。

现在他也被禁锢在这样的一片天。

说“禁锢”也许已经不恰当,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早被这片天塑造了筋骨,填充了血肉,这一切的发生甚至早于他出生以前,哪怕他只是极短暂地在其中成长,而现在也不过才登临绝顶不到一年。

可是这样的近似于知天命的觉悟,却让他刚被压下去的郁气又丝丝缕缕渗出,他不甘心,不甘心。

奇异的心绪无人察觉,哪怕是身后胸膛紧贴着他肩膀的魏钧,就像他也无法得知此刻魏钧心里的震动不安。

魏恒却和他们截然相反,满脸都是盖不住的倾慕与悸动,华歆公主大大方方地站在他滚烫的视线里,以温婉的笑容做回应。额边一滴汗水滚下来,她抬手欲擦,魏恒忙踏上一步就想从怀里掏自己的手巾,可旁边的人却先他一瞬抬腿,胳膊和他碰了一下。

那人微愣,立马反应过来,冲他歉意一笑,率先向华歆公主开口:“华歆妹妹瞒了槿凌好几日,没想到竟给了我们如此惊喜,我与妹妹自小一同长大,还是这么不了解妹妹,真是惭愧。明日还有竞技,今晚不便打扰,明晚槿凌那边有个小宴,不知妹妹可有兴趣光顾,就当我们这些兄弟为妹妹庆功?”

说完他又转向魏恒:“丰亭侯不介意吧?知道您公务繁重,槿凌就不自讨没趣开口邀您了,您只管放心把华歆妹妹交给我们,如何?”

他与华歆是堂兄妹,一向关系密切,魏恒当然不会说什么,忙道:“世子客气了。”

华歆公主目光一闪又转瞬如常,默许了方槿凌的提议。

如果说前一日的宴请,以徐近儒为首的文臣们的态度是第一击;今日皇帝本人的高深武艺是第二击;华歆公主和方槿凌所代表的皇室子弟的维护是第三击,那么次日协同作战与战阵指挥的竞赛,则给了南方诸侯们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击。

因为单打独斗可能还允许大家各展所长,还能挖掘出许多隐藏在各路军队中名不见经传的高手,集体作战那可就真的是,绝不可能有丝毫意外。

放眼当世,怎么可能有一支军队会是当年的宣武铁骑、如今的宣宁郡王亲卫的对手?

什么叫百战铁军,什么叫如臂使指,什么叫千军万马使之如一人,这都不必说,单看他们那沉默中带着杀气的眼光,凝视主帅时专注而服从的视线,还有那装备,那战马的剽悍,那些五花八门、一见就让人后槽牙发凉又能拆卸自如的战车……

河源侯忽然开始羡慕称病不来的那几位,觉得他们至少不用被这光景震骇一次又一次,不用带着自家那点后院□□的萝卜似的兵把颜面丢尽,然而幸亏他们来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投机取巧的机会。

演练到最后,所有的对手都被压制到丢盔弃甲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所有抱着幻想的统帅都觉得自家的脸也都扔在了草地上被人家的铁蹄踩踏了一遍又一遍。

结束的时候,参战的两千铁军列阵于高台之下,没人发出一点声音,震慑着全场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气,直到一身纹金龙纯黑袍服的皇帝走到台前,底下骤然爆发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

那是一种士兵仰望最崇拜之人的呼声,容不得丝毫伪装。

全身披挂整齐的宣宁郡王从高台顶端下一级的台阶侧面走出,金冠上的红缨在夕阳下烈火一般耀眼,他先是朝下挥了一记手臂,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停下了士兵们的呼喊,然后他转向方谨初,就像那日从靖安扶灵归来,在平都北门外第一次与即位的方谨初相见时一样,铿然跪地,铁甲撞在台阶上发出“咔啷”声响。

“臣魏钧,愿以血肉之躯,护卫陛下江山永世稳固,愿永为陛下手中的刀与麾下的马,凭您役使,供您驱策,护您太平无恙!”

他便这样在所有人面前,带着他这辈子最骄傲的成就,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如此沉重的誓言。

是对爱人的承诺,亦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忠诚。

行了,这还想啥呀,河源侯等心里空落落的,连羡慕都提不起来了,不知道舍下老脸求一求陛下,求一求大司马,能不能争取让朝廷在收回兵权之后,给他们留点体面,给子孙留一条活路?

假的,都是假的!秦原的心在无声地嘶吼,人却像是个废掉机关的提线木偶,不要相信他!他只是一叶障目而已,等他得知真情,绝对不会放过你!

更远一些,徐近儒长长松了口气。成了!大局已定!果然还是要郡王出马!身边的史官与翰林们都在奋笔疾书,诗人开始摇头晃脑,礼部的小官们进进出出地忙着布置晚宴。徐近儒默默盘算,恩威并济,如今威是立够了,今天再让他们回味一夜,明天开始,陛下和他们就可以借着行猎的机会商谈一些细节,给他们足够的安抚,何愁谋局不成。等这边细节安顿好了,再把消息放出去,不管没来的郑经纶他们藏着什么鬼胎,大势之下也都不足为虑了。

北靖从熙和末年动荡至今、多次险些分裂的江山,经那人横空出世一手弥合,终于眼看着要彻底重新稳定了。

徐近儒只觉眼眶湿润,豪情在胸中激荡不已,想狂歌痛饮,想纵声疾呼,想穿越几十年的光阴,到当年陆续倒在夺嫡争斗中的那些挚友诤臣面前,和他们讲一讲如今。

当夜魏钧带着军方高级将领们一起,招待南方诸侯开席,方谨初只敬了一杯酒就离开了,让大司马自去和自己的下属们说话,他则和文官们一起,最后敲定了一遍南方改制的种种细节。

觥筹之间,那一边指点江山,这一边经纶事务,另一处宽敞又奢侈帐篷内,北靖的几位王侯公子们也开了他们的聚会。

要说他们这一帮,多是有爵而无职亦无权,正经是些富贵闲人、家族的希望,最大的正事就是和“同道中人”“交游”,替在朝中做事的父兄“联络家族感情”,平日里吟诗作赋风流肆意,谁见了他们都得“捧个场”,活得比谁都豪爽超脱,然而他们心里大多有数,其实自己本身就是那个捧给别人看的“场”。

他们就像那盛世的牡丹,乱世的蓬草,万千浮华尽在一身,至死也没几个能长成乔木,外人觉得权势对于他们来讲是近水楼台,可实际上活到四五十岁也未必有机会位列朝班或者做一方父母,去见识真正的山高海阔。

并不是他们不求上进,实在是上进不让他们求。前辈们把能做的事都做尽了,他们生下来脑门就碰到了房顶,不安安分分地当个在屋檐下唱歌的金丝雀,非要折腾点事出来撞破屋顶撞毁梁柱,连累偌大家族一起奔赴黄泉吗?

皇亲、勋贵、外戚、军功阶层……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若家里的长辈头脑清醒还好,就怕不愿意正视现实,与人争斗了一辈子斗无可斗,多余的精力都放在了督促子孙“上进”上,还偏逼着子孙沿他们曾经成功的轨迹亦步亦趋,错一步都不行,就是“忘本”,可不就把人都逼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

话说回来,有多少人苦心经营一辈子,不也就是为了让子孙有资格当金丝雀?谁都知道水满则溢过犹不及的道理,可“满”和“过”哪里有极限,哪里有标准?好勇疾贫是本能,谁能知道进取到什么程度就该收手,谁又不是在深渊薄冰上前行,进一步千难万难,退后不能甘心,失手则万劫不复?

如此看来,其实自家老父在陛下那受点挫折也挺好的,陈隅暗自寻思,他漫不经心地摇晃手中酒杯,看一眼肃然端坐,明显已经神游天际的兄长,又看了看上座一左一右坐着的华歆公主和郑王世子,正觉得有些无聊,就听见旁边玩熟的哥们凑在他耳边嘀咕:“喂,令兄不都封了朝职,这工夫不去跟着上峰办事,咋在咱们这堆儿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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