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196章 命运交错
方谨初半张着嘴,破碎的话语涌上嘴边又被他不断咽下,喉结接连滚动,好像魏钧说了个谜语似的,他理解了半天才确认他的意思。

“你叫我立后?你……”不要我了?

一瞬间就像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与十七年后他得知被放弃的真相那一刻重合,扎根在他心里最深的恐惧被触动,那四个字他怎么也吐不出来,眼中的惊恐像一支千年寒冰做的小箭戳进了魏钧心里。

魏钧忙抢上几步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离开,我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连一根头发丝都是你的,永远都是!”

他一点没察觉这话说得有多肉麻,一径忙着解释。

“我是说,既然总有人打雍王的主意,你如果现在还不想真的立他为嗣,那么你就需要立个皇后,哪怕只是个摆设,也能暂时安天下人的心,不然总会有许多无端的谣言与猜忌。至于你我的情爱,我要是能做你的皇后那也就做了,可这不是不能嘛,咱们各自凭本心相处,名分又有什么要紧。我想不难找到愿意为了后位的尊荣和对家族的好处在男女情爱上受点委屈的女子,大家各取所需,也就谈不上亏欠了。”

这么一说开魏钧越发觉得十分有理,在他看来不管是某些人的蠢蠢欲动,还是陈隅那帮人听传的谣言,以及潜在的人心不安,都可以通过这么个简单的办法解决,他和惠宁既然有了彼此作为共度余生的爱人,心愿已然得偿,现在北靖需要一个皇后,那就立一个呗,违反天理人伦的事他们都理直气壮地做了,还差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吗?

这不就像打仗吗?计谋好使就可以了,拿到了实惠管它名分做什么。

然而方谨初听他侃侃而谈说完这番话之后,恐惧之心消散,怒气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是吗?我娶妻也是可以的?”他忍了半天,冷淡地嘲道,“你可真是贤惠呀,啊?合着你让我娶个皇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地跟你偷情?那我要是哪天真跟她假戏真做了呢?要是她野心大了把你当成眼中钉了呢?你也无所谓吗?”

魏钧皱眉,觉得他想得太多,但这是自相识以来方谨初第一次跟他认真发火,声调语气虽然并没有多激烈,却让他心里直发慌,甚至叫他有了种年少时面对他义父的感觉。

他忽然竟有些茫然,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没错,但对着盛怒的方谨初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能呢,我还不相信你吗,”魏钧喃喃道,表情有些茫然,“权宜之计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方谨初没在意他这失措的神情,他让气得狠了,心里说不清是烦乱还是委屈,却又不舍得把话说得太硬,自己憋了半天,憋红了眼圈。

“我哪里是在乎虚名的人?”方谨初强自忍着,试图给他把道理说明白,可是话一出口却感觉心里堵得难受,他不得不停下来又忍了一回,让自己看起来清醒冷静。

“……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会分不清什么是名什么是实?若是有一天郡王殿下不想再受我连累想去传宗接代图个身后名,那我自然随你,可我不能接受,现在你为了什么大义让我娶旁人,交易也不行。”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的爱情比起世人来讲已经很不容易,全靠一腔真挚和彼此间的信任来支撑,怎么可以让它承受来自我们自己的冲击,这太狂妄。

他忍不住疾走了好几步,走过了和魏钧之间隔的那半个帐子,魏钧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水痕。

他恍然意识到,惠宁总说全靠他支持,时间长了他就也这样认为,可原来一直都是惠宁在容让他,不管他说什么都笑眼弯弯地说好,功夫都下在了暗地里,留给他的永远都是一颗纯粹滚烫的真心。

他心中猛然悸动,脑子还没跟上惠宁说的思路,心却已经先一步举了白旗。

“我错了,你别着急。”魏钧忙不迭道歉。

“你不明白!”方谨初却完全不似往常,挣开了魏钧拉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说了下去,“有些事不是我们互相信任就可以高枕无忧,我爱你也并不是为了占有你或者叛逆,我视你如同骨骼血肉,就算哪天真的碍于大局不允许我们有亲密之举,我也可以靠心里的感觉走很远,何况现在正是很好的时候。一个明明健康的人,却非要给他下一则论断说他将不久于世,朝朝暮暮地听下去,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魏钧很被他这一番表白感动,不禁哑然,他抓了抓头发,觉得可以理解方谨初的想法,也愿意妥协,但仍有些不以为然。

“我……”

方谨初十分心烦,挥手打断了他,按着他坐了下来,然后在他面前蹲下,魏钧吓了一跳,腰部一弹就要跳起来,却被方谨初执意按了回去。

他仰头看着魏钧,道:“大哥,我还没有说完。我在西宁的时候,所行大多都是些玩弄心机上下钻营的事,越是这样,我就越明白正经做事容不得半点侥幸,你的想法不是不好,只是太贪心,这世上岂能有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的心思。我记得这是你第三次跟我提立后的事,第一次是从谢家回来,你有过一瞬动摇,是觉得底气不足,操心我家的后嗣问题;第二次是知道了我那位皇伯父当年算计过我后,说气话让我将来不要把皇位还给小璋,今天是第三次,不是冲动,不是气话,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是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恢复了镇静,状若从容地讲来,“大哥,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你,你这人对属于你的东西看得比谁都紧,就怕被人抢走,我不敢妄自菲薄,自问在你心里你我的情爱应是极重要的,如果是往常,只要有人敢在你面前提什么立后的事,你就算一时忍得住不说,事后也一定会把我所有的后路都断了,让我只能依靠你一个人,绝不敢有任何背叛你的念头。”

魏钧呆住,这次是真的被他触动了,开始认真思索他的言下之意。

“若论公事,你一向在乎的都不是权贵们的心思,你只在乎士兵和百姓,我娶个皇后也并不能让他们多领一分饷或者多得一碗粮,无非就是让人觉得皇朝后继有人,可我就算娶个女人一时半会也生不出后嗣,养不养得住也是两说,那都是太遥远的事,而现在如果真有必要我也不是立不出太子,空放个摆设能有多大意义?这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都能想清,但你却还是一反常态地跟我说这个……大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你不安了吗?”

……

他扶着魏钧的膝盖,认真地说:“你是也和过去的我一样,开始害怕‘皇帝’了吗?你怕我哪天也变得和先帝他们一样?还是我推给你的担子太多太重,连你都没有一扛到底的自信了?”

……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顾虑直接告诉我呢?你原先总说我克制压抑太深,好容易我跟你学得随性了一些,为何你现在反而比我还要压抑?”

“懂了,我真的懂了,”魏钧狼狈地扭头,有种被他扒光了外表直看进心里的感觉。

其实他看似豪勇,天大的事都能等闲对待,恨不能头顶青天脚踩后土一个人把日月都扛起来转悠,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也是有扎根极深的恐惧的,那便是无能为力。他害怕无能为力,甚至盖过了对失去本身的恐惧,只要感觉到了一点失去的可能,事情有可能超出他的控制,就索性先一步做出大度的姿态,这样也就不必面对无力改变的局面,他还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魏大将军。

起初他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一面引诱一面又逡巡不进,他以为是给所爱之人充分的选择的机会,可何尝不是缘于他自己的恐惧和不自信?

不自信……魏钧怔忪,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呆呆愣愣的神情,是啊,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像过去那般,哪怕是单枪匹马面对敌人千军也可凭借一腔孤勇万丈豪情纵横无敌,再大挫折再多艰险也只当等闲?或许铁血杀伐终究比不上案牍劳形对人心的磋磨,当他习惯了在人心鬼蜮中谋算,也就开始变得像惠宁过去一样,谨慎内敛,未谋胜而先谋败,不知不觉竟动摇了他原本最坚定的信念?

他心中震怖,傻愣愣地低头望着方谨初,那张比他年轻六岁的面容,亦不知何时起蕴在骨子里的强悍开始在外表上展露,却不是帝王尊位所带来的傲岸或深沉,而是在他像自己过去一样,习惯了为所有人兜底之后,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自然而然就镌刻在了他的脸上,过往的艰难铸就他极端坚韧的内里,于是这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撞在魏钧的心尖上,令他全身酥麻——

他在方谨初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不不不,应该说他与过去的自己很像,却是真龙和蛟兽的区别,令他情不自禁地震颤与仰望,哪怕是现在这么一个高低颠倒的姿势,都没有冲散心里崇拜他、依赖他的欲望,只让他觉得莫名别扭。

他眼角翕动,嘴巴微张,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还未用力,眼前之人被怒火冲出来的慑人气势忽然一瞬间全然收敛,温情重新开始缓缓流淌,方谨初单膝落下蜷起一腿,像小兽一样把头搁在魏钧的腿上,语气绵软,却字字清晰。

“我确实不能绝对地承诺以后,我的心意也已经讲过,不管将来怎样,此刻我护得住你也护得住别的亲人,我爱你并不怕被天下任何一个人知道,真要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你要和我一起应对,除非有一天你不再乐意。”

魏钧心里感动得不行,眼眶也湿了,再也忍不住把他拉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低柔地说道:“好,我都知道了,是我不好,我想岔了,急躁了,你别和我计较。你大哥我也是第一次动心,你毕竟又是九五至尊的身份,我一时半会的转不过来就有点糊涂,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

他服了软,认错道歉的态度无比诚恳,方谨初哪里还会有更多不满,心里的大石落下,笑意就回到了脸上,最后一点霸道都藏起,又是乖巧的模样了。

不过魏钧觉得,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此夜劈头盖脸教训他的惠宁。

方谨初俯身在魏钧脸上“吧唧”了一口,偏着头神情有些骄矜,他默默反省自己,也许自己真的给了爱人太大的压力,太习惯把他当成天空和大地来依靠,常常忘了其实他的大哥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样会恐惧,一样会彷徨。

他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到了魏钧对面,托着下巴看他皱眉沉思,以为他还在寻思自己的话。

“哎,你刚刚说什么?”

魏钧忽然皱眉,表情极严肃,浑然忘却了两人刚结束的那场风暴一样。

方谨初扬眉不解。他刚刚说的话太多了,你问哪句?

“你说……推翻先帝那封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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