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201章 因果
然而陈光华听来却好像有了别的味道,细揣皇帝的意思,好像是不愿意他们这些军中的新贵勾连地方,免得势力过大,这很合常理,陈光华甚至奇怪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想到,没提醒曲正杰注意避讳的。

此时大司马吩咐给皇帝陛下特制的麦麸茶端了上来,方谨初一闻感觉浓郁的异香并不比茶水差,就不再计较满意地捧着杯子小口喝了起来,魏钧用一碗粗粮哄好了皇帝,柔和而宠溺地笑了笑,转向曲正杰他们接过了话题。

“正是这话,你这样的心很好,不过有些事我跟陛下尚且做不到,怎么会反过来苛求你们。便不谈政务局势,你只问你自己,想不想娶,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帮你去问乔将军的心意。”

陈光华连忙朝曲正杰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婉拒。

曲正杰却没顾上看他,低头寻思了片刻,赧颜道:“陛下,如果乔姑娘真的愿意,您准备怎么安置她?”

连魏钧在内三人一起看向方谨初,方谨初抹了抹嘴,托着下巴道:“我前天与河源侯他们提起来过这位女将军,听说她养兵跟大哥走的是一个路线,人不多但都是精锐,因为军资所限供给上受了不小的制约,训练却是一等一的。我刚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是说她家人都不堪得很?如果她真成了你的夫人,我看可以让她全员挂靠在宣宁卫下,反正大哥名下的护卫定额还有七八千人的缺,让她暂时补进去,别的将来再说呗。大哥,可以吗?”

魏钧点头:“可以。我暂时没有扩充护卫的打算,两年内让她占一下名额无妨。”

这安排对于乔大小姐来讲可谓是一步登天,把军队挂到魏钧名下,不说她家人必不能再欺辱,所拿到的给养好处也足够叫人兴奋得晕过去,有个精打细算的主子,丰野军当年可是比靖安军还有钱,纵然现在大部分从魏钧手里割离出去归了齐旭廷,又怎么会亏待留在手里的六千铁骑,乔大小姐若加入,日常的份例饷银就绝不是个小数。

魏钧又补充:“她若不愿意嫁你,我也可以替她料理了眼前的事,她一小姑娘走到今天挺不容易,让人用这种卑鄙手段磋磨说出去都丢军方的脸,既知道了原本也不能不理,倒不必把事情搞得好像是交易一般,咱们总不能同那帮小人一样行事。这样吧,明天我下个帖子叫她来府里见一见,先把她这事解决了,再议婚事的问题。”

方谨初也道:“大哥说得对,总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了再考虑终身大事。能让你和陈兄都这么推崇,我也很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姑娘,春蒐的时候没留意,明天我也见见!”

一屋子大男人齐齐升起了对某个姑娘怜香惜玉的情绪,颇有同仇敌忾的味道,曲正杰爽快地答应并道谢,还被方谨初调侃:“你谢什么,又不是看你的面子,可没答应你什么好处啊。”

曲正杰不好意思地摸头,陈光华跟着笑,心中的判断又动摇了,越发感觉迷惑,硬是看不懂陛下和将军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考虑,好像真的只是出于义愤一样,又好像别有用意,难以揣摩。

其实只是因为他把问题想复杂了,区区一个五品将军带着的五千人,就算强上了天也不值得这两位用心机算计,只是他想得太多,总想从皇帝的言行里解读出政治意味,可不就一头雾水。

方谨初满脸兴奋,魏钧睃他一眼,轻飘飘地道:“别眼馋人家姑娘了,你表妹见得怎么样啊?”

他是拿方谨初打趣,故意不提秦原只拿“表妹”说事,以为他必得让激得拍桌子或者嚷几句,可就见方谨初神情蓦然低落,抿唇不语半晌,魏钧顿时懊悔失言,朝曲陈二人打个眼色,两人识趣地站起来行礼告退。

此时夜已深,忍冬堂恢复了往日的寂静,院子里几种草木的花都开得旺盛,浮来极淡极淡的清香。

“我已同舅舅说明,我不会让秦家再掌中枢军务,所谓立后的传言更是无稽之谈,我的大将军和爱侣都是你一人。”

魏钧淡定点头:“那是当然。不过你话说得这么直接,老人家接受的了吗?”

方谨初无奈苦笑:“肯定是不乐意的,但比初见时好多了,眼见为实,在他离开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再固执也不能视若不见对你胡乱揣测下去,他称病提前回来应该就是想躲开我们打听消息,不知道他都探听到了什么,我看他态度已经不那么坚决了。至于公事,我也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不让他进中枢不是因为忌惮秦家,是现在眼看就要正式进行裁军,免不了要从咱们自家人开始以身作则,他这时候一头扎进来还没等挣到利益呢,就得先带头压制秦家人,更破坏了咱们铺垫了大半年的局面,得不偿失。”

魏钧道:“那不是说得挺好,你如此失落又是为何?”

方谨初更加无奈,说:“因为他还是想把女儿嫁给我。”

魏钧:“……”

不是,合着绕了半天,还在原地卡着呢?

他眼睛一垂,当天校场上秦原反常的神情举动一直印在他心里,更在暗中托了苏芩芳帮他追查心中疑窦,他内心并不相信秦原会像方谨初说的那样,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对自己的偏见。

因为……那很可能不是偏见,而是基于某些他们这些人谁也不知道的真实往事。

而所谓立后,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就听魏钧咬牙切齿地道:“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女儿,天仙吗?敢跟老子抢男人?”

这话就没法接了,方谨初窘然,魏钧显然也只是抱怨两句,两人对于这位长辈的顽固都十分无奈,不过现在魏钧的心结既解,两人之间的牵绊前所未有地紧密,形势强过对方,亦有君臣名分,想来秦原作为一军主将也不至于因为私人的态度影响公事决断,遗留的矛盾以后再解也没事。

“舅舅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大哥,”方谨初换了个话题,他放下揉眉心的手直起身子,郑重地说,“我想好了,解决熙和清平两朝的遗留问题之后,我准备立怀璋为储,公告天下。”

魏钧眉毛微挑,正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亲兵的通报:“陛下,郡王,苏大人来了。”

方谨初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却丝毫没有不悦,反而惊喜地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苏芩芳独自一人穿过忍冬堂的院子从夜色中疾步走来,进门抬头正要说话就看见了皇帝那身打扮,立马停住了。

“臣……”

“免礼免礼!”方谨初抢在他前面开口,“苏哥来这边坐。”

魏钧眼中闪过笑意,起身相迎,苏芩芳默了默,刚弯下去的膝盖直了起来,改为长长一揖,又和魏钧互相拱手,道谢后坐在了魏钧下首。

他正要说话,方谨初忽然道:“你们先坐,我去换身衣服。”

苏芩芳一愣,方谨初已站了起来,右手按了按阻止他俩起身,大步利索地出了忍冬堂,门外老太监的袍角跟着一闪而过,荣德甫颠颠地跟了上去。

苏芩芳惊诧地看向魏钧,不知说什么好,魏钧避开了他的视线,沉声道:“说吧,我拜托你的事情,查的怎样了?”

苏芩芳一时踌躇,皱眉道:“陛下……”

“他猜到我有私事托你了,他避出去就是为了让我们好说话,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的,不然他就直接进内室了,你说吧。”

苏芩芳如今的身份就相当于皇帝的耳目,而魏钧是皇帝左膀右臂,本来绝不应该隐瞒皇帝公器私用,现在被皇帝当面撞见,不但没有丝毫疑问,还这么体贴地自己避了出去,反倒让苏芩芳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连夜赶过来本就是急着见魏钧告知他所查之事,一时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地道:“你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魏钧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连眼神都丝毫不见波澜,哪怕最细心的人也休想看得出他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从他的胃一直到小腹,都难以抑制地死死绷着,几乎快要到了抽搐的程度。

“你那日的猜想一点没错,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也并非有意,但引诱西宁兵匪去你们那座破庙的……确实是先帝派去的人……当时他们被故郑亲王的人分散了人手,追到边境的时候已经只剩一个人,只好……他不知道山底下就是你们的村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后,两人同时陷入死寂,恍惚中好似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个小山村一夜大火之后,生灵俱灭的沉寂。

“……阿钧,你……”还好吗?苏芩芳没问出口,眉头紧紧拧起,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悲伤,难过到近乎怜悯,虽然他对面那人很可能并不需要,也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宽慰。

果然,魏钧也只是多沉默了一会,就微微点头,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客气道:“辛苦。”

他极不习惯苏芩芳对着他露出这种堪称是“体贴”的表情,无奈解释:“你可别乱想,都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又不是惠宁,小时候就跟……跟先帝感情深厚,为我复仇又养育我成人的是义父,与我生死相托的是惠宁和你们,我为之出生入死的是土地和百姓,我不会搞错我现在的君主和身份,我想查清此事,也是为了更好地推断如今的局势。”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话说回来,如果连你都这样想,难怪临湘侯那天听说我和陛下小时候见过会是那样一副表情,会这么激烈地反对我,他一定是觉得如果我得知真相,定会对皇家心怀怨愤,可惜啊!”

可惜什么他没说,苏芩芳却能大致明白——

可惜他永远不会懂,宣宁郡王魏钧对今上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又对北靖怀着怎样的忠诚,所有人都以为没有故安亲王,没有陛下无论如何不会有今日的大司马,可只有他如今才明白,若没有那两人,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全族尽灭。

或者说,其实临湘侯的想法也不算有错,若不是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曾为他们付出一切又甘心放弃所有、与他们情义深重的方谨初,这位权倾天下的魏将军又怎会把那些血海深仇,看得如此云淡风轻。

世事因果何其残忍,又何其宽厚!它给每个人最残酷的安排,在善良的人们中间划下仇恨的深壑,却同时又给了他们机会,可以用比山海广博的爱意来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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