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215章 一念之隔
不论众人有多少疑惑,毒药的追查总算暂时告一段落,张院判带着几味对症的药在日落之后赶去王府的时候,正赶上方谨初刚把怀璋体内的毒转移完毕开始下手给自己解毒。魏钧他们拿到的不是完整的毒药,但有了主药,方谨初解起毒来就可以事半功倍,虽然还是会极大地损耗内功和身体,可听张院判的意思,他们有九成把握不会伤到陛下的根基,只要事后保养得好,便不至于折损寿数,内功也有机会慢慢恢复。

几个知情者都聚在忍冬堂书房中,听乙九转告之后一起长长出了口气,内室除了方谨初叔侄和张院判只有魏钧在,短暂清醒的时候,方谨初在床上虚弱地仰头,笑得温软,用气音说:“大哥,辛苦你了,多谢。”

魏钧叹气,轻轻揉了把他湿漉漉的头发,低声说:“你放心,万事有我。”

方谨初轻轻“嗯”了声,又朝张院判道:“怀璋已无大碍,劳烦张爷爷,替他清除余毒。”

慌得张院判忙不迭拱手:“臣遵旨!陛下,您快不要再说话,抓紧时间驱毒吧!”

方谨初轻轻闭上了眼睛。

魏钧凝神看了一会,默默起身出了内室,不再打扰忙碌的张院判。乙九等在外面,一见他出来就闪身回到了方谨初身边,他已经托徐近儒把他妻子接回了娘家,会在未来的这几天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方谨初确保他的安全。

屋里坐着的几个人起身相迎,看着魏钧走到主位坐下,苏芩芳率先迫不及待地提问:“你在小卢家里说他是无辜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又要押他回来在你府里关着?”

魏钧曲起一肘支在扶手上,用手指揉着眉头,脸上现出疲惫,没直接回答他,却说了句不相干的:“正杰,把梁王在永华宫那几句话跟你苏哥详细说一遍。”

正杰应了声,把白天在文昌阁和魏钧说的又复述了一遍,苏芩芳听完之后摸着下巴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恍悟:“原来如此。”

他斜眼瞥魏钧,有些不满:“你这混蛋,利用我演戏,我便不跟你计较,你到现在还把小卢关着,到底想干什么?”

气氛和缓了许多,不复自事发起那种时间追在身后的急迫,曲正杰终于不满,不想听那两人打哑迷,嚷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除了他们三人,屋里静悄悄坐着旁听的还有褚云、朱琇和从宫里撤回来的谢詹之。这一天里褚云忙着在王府里调动魏钧需要的人手并传递信息,朱琇连夜整合宣宁卫驻扎到了平都城外三十里,把兵暂时交给了酒醒后的狄非代管,自己带着一队精锐快马赶了回来,准备随时应对都城里的突发情况。而谢詹之则在方谨初的寝宫里躺了一天,装昏迷应付完了探视皇帝的宗室重臣,魏钧就以守卫皇帝安全为由封闭了含光殿,他才能脱身而出。

此时他们三人对白天发生的事情都一知半解,但他们没一个是话多的,没人问到便不说话,只各自分析自己听来的消息,曲正杰这话一出,他们齐齐振作了精神,等着魏钧或者苏芩芳给他们解惑。

“我问你啊,”魏钧放下手,抬眼望着曲正杰,循循善诱,“如果你知道某件事是敌人希望你去做的,你会怎么判断?”

曲正杰脱口而出:“那肯定是个陷阱……”

“所以说,查小卢一定是个陷阱,不明白吗?”

魏钧唇角弯了弯,眼中却没笑意,不再管曲正杰,向着另外那三人解释:“今天大成坊起火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西宁梁王自知命不久矣,宁肯搭上整个使团也要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这个目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他纵火自焚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的同时毁掉他手里的毒药,因为他怕如果被我们拿到毒解得太快,事情发展得不够严重,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可是他这么一烧,自己参与下毒的证据也会随之毁掉,而且万一我们没能听懂他前天的暗示,不明白毒药是他提供的,那该怎么办?所以他一定还会另外准备一份证据,确保这个罪证最终一定会落到西宁人身上。”

说到底……证据有可能是假的,立场和动机却一定是真的,魏钧这么多年身经百战,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曲正杰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白天魏钧那句“平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西宁人”,是什么意思。

参与下毒的并不一定是西宁人,但在西宁人那里一定可以查到毒药。

那么就意味着……

“卢公子是被栽赃的?”

话一问出他自己就肯定了,原来今天将军带人搜查卢静城家里并非是为了问罪,反倒是在保护他。

苏芩芳接着说了下去:“我先前不知道梁王的目的,所以没反应过来。小卢的母亲病得很严重,他家最近买了大量药物,想混进去几味毒药绝不算难。按那人的想法,不管中毒的是陛下还是雍王,太医院一时都会顾不上他家,等到能抽出太医去他府上诊治,发现毒药的问题,时间也拖过去了,到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就算我们心里不相信,面对铁证小卢也会百口莫辩,再加上他那特殊的身份……人们一定会认为,是小卢心怀怨恨向陛下复仇。”

他心里淡淡地喟叹,不说别人,就说他自己,今天在卢静城家里看到毒药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本能地这样以为。

他略带不满又有些懊恼地哼了哼,飘出一句,“算你聪明”,却不知道是在夸赞魏钧料敌机先,还是在夸他们的对手,那位用自己的性命下棋的西宁前任王世子。

话说回来……当初他们在上凉城里翻云覆雨的时候,又何尝能够预料还会有今日的风波?

到此所有人都已经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形势,魏钧咳了一声,略提高了一些声音总结:“目前所知,雍王所中的毒药来自西宁梁王,但实际下毒的另有其人,最大的可能便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那位密探首领,虽然我还没有想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毒药能放进小卢家里,说明他家肯定有对方的人,我今天把小卢押回来,便是为了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落入圈套,以为自己暂时安全。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查出这位敌人的身份,拿到他给雍王下毒,包括先前谋害孟梁的证据,才能光明正大地处置。正杰,你继续带御林军配合贺大人;芩芳,宫里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我需要你跟小卢一起帮我做一些事;褚先生和阿琇随时听我调遣。”

他语气转沉,目光严肃,“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朋友在南林,已经等得急了。”

众人顿时肃然,春蒐之前他们都是按最坏的可能做的准备,绝对的兵力在手,平都不管闹成什么样都有把握镇压下去,不过几天的时间,等到皇帝醒过来一切都好处置。怕的是万一在这之前,南林的郑经纶和那几个几乎已经摆明和朝廷撕破脸的镇抚使趁机起兵作乱,那损失就真的大了。

想到这里,朱琇突然开口询问:“将军,既然如此,要不要先把其他国家的使团,以及南方诸侯的嫌疑查清楚,好让他们尽快回去,减轻一些平都的压力,也免得万一郑经纶起兵,湘水以南都没有军队能阻拦。”

魏钧笑了笑答他:“已经闹成这样,不如彻底查清解决之后再放使团回去,还能少丢点人。至于郑经纶,我有办法对付。”

他颇有些心不在焉,这一天很多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他虽然应对得堪称完美,在那样极端的情形下依旧保持了一贯的冷静,拿回了主动权,可与此同时撞进他手里的线索太多太杂,他总感觉有些困扰他许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可在那灵光闪现之前,他依旧被困在重重叠叠的迷雾中,且越来越错综复杂。

而且有一件事他没有说,今天卢静城的反应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他的推想之外。

他一边寻思着,又分出了一线心神应付眼前这几个人,他缓缓起身,一合掌话说的稳稳当当:“好了,就到这吧,诸位都先回去,天明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抓紧休息。”

苏芩芳曲正杰等都默默起身,朝魏钧行礼后往出走,为方便联络他们都干脆直接住回了王府原来的地方,离这儿也就两三个院子一会就到。谢詹之动作迟疑走在最后,人都出去了他还在门口磨蹭。魏钧没催,温和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果然他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在门前站定,朝魏钧一躬身,开口道:“郡王……”

他舌尖一转,自己改了个称呼,“魏大哥,詹之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请教。”

魏钧挥手示意他坐回来,“当然可以,你说。”

其实以他与方谨初的本意,都不想让这孩子这么早掺和到这些事里来,奈何两次恰逢其会,到现在他反倒陷得比谁都深。

但也许以这孩子的天份,能够看到一些自己看不到的角度。

“您说的梁王的目的,詹之已经明白,可我还是感觉奇怪,为什么您明明在知义伯家里搜出了毒药,却还能肯定此事与他无关?万一他真的跟梁王有瓜葛,下毒的人真的是他呢?而如果您能够肯定不是他,又为什么不继续查他府上的下人,不审问他那些药的来源?”

魏钧慢慢笑了,虽然没给自己什么启发,但这孩子真的是很敏锐。

他坦诚地答他:“你想的很有道理。我的确并不能彻底排除他的嫌疑,只是就目前来看是他的可能性不大。知义伯并不是个性格强硬的人,他从小就厌烦打仗,母亲和妹妹又都在身边,没那么容易做这种会连累一家人的事。至于我为什么不从他这里继续查下去,一是因为他这边价值最大的就是那几味毒药本身,那些人埋得很深,查出来几个卒子意义不大,就像咱们查出孟梁身边有问题的人,也没办法顺藤摸瓜。第二,他毕竟是陛下的朋友,有些事我不能越过陛下去做,就算他真有什么也得等陛下醒来之后亲自决断,明白了吗?”

谢詹之心悦诚服地点头,魏钧最后一个理由尤其能够说服他,再宽和的帝王也会有多疑的一面,越是这个时候,越得格外注意分寸,郡王无疑是最了解陛下、最会掌握平衡的人。

魏钧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所谓地笑笑,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样对权力二字痴迷,会像研究兵法一样探究君臣之道,而现在,其实他只是因为尊重他的爱人,并且不想让他伤心罢了。

另外……他心里微微一动,在自己年轻一些的时候,他也一样谨慎多疑,从不介意从最坏的角度揣测人心,别说今天这种实打实的证据,只要他觉得有一线可能,就会在心里一直戒备着。可他先是在义父身边耳濡目染了好几年,后来又再度遇上惠宁,一直走进他的内心,那里永远有一种力量,使惠宁不管有多少复杂的经历都不放弃对人最初的善意与信任,这种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以至于哪怕惠宁此刻并不知情,他也不愿意贸然去怀疑惠宁信任的人。

这样的心意他不必向任何人解释,只是此刻他忽然有些想念刚刚才见过、只有一墙之隔的惠宁,很想再摸一摸他的头发把他抱在怀里,虽然现在不能去打扰实现不了,但就远远地站着看一看他那也很好。

他压下去心中的蠢蠢欲动,自认为非常耐心地温言问谢詹之:“对了我还没有问你,陛下叫你留意视疾的权贵,可有什么发现?”

这话魏钧问得很随意,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就算那个幕后之人在永华宫露过面,他也并不认为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能露出破绽叫谢詹之察觉。可是只见那孩子脸上的犹豫更加严重,绷出一副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严肃,在魏钧追问的时候就把视线收回到了自己身前的地砖上,牙齿咬住下唇。

魏钧不由诧异,“你想到什么了?”

“郡王……魏大哥,我今天在永华宫躺了一天,一直在想那人对雍王下手的目的。”

魏钧脸色慢慢往下沉,目光闪动,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也是他思路怎么也走不通的一点。

“我有个猜想,胡乱猜的,请您只当我是胡言乱语……如果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雍王殿下没救回来,而陛下也遭遇了什么不测,最有可能继位的,会是谁?”

他闭着眼睛以一种豁出去了的精神把这几句话一股脑地说出来,然后就开始后悔,下一瞬,他忽然听见“呯”地一声椅子翻倒发出巨大响动,吓得他忙睁眼去看,只见魏钧站在侧翻的椅子前面,险些把桌案一起撞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震动。

谢詹之马上跟着跳了起来,想开口,又因为魏钧的表情太过凝重而咽了回去。

巨大的震怖潮水一样在他心里涨起,上面还浮着一层隐秘的沾沾自喜,这一次可能真的让他蒙对了。

那层薄薄的窗纸被谢詹之一句话捅破,魏钧终于看见了脑海中一直存在的那个盲点。

他到底有多蠢,才会把那个人的最终目的局限在扶立幼主挟持天子上?如果那人自己就有资格继承皇位呢?

他抬手按着额头,许多先前想不通的细节闪电击破云层一样在他脑海中噼里啪啦地亮成一片,让他头皮都隐隐作痛:为什么那人会在先太子和睿王之间反复无常;为什么那人能操纵那么多埋在暗处的棋子,知道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却偏偏对十七年前那件事一无所知;为什么他能不露痕迹地诱骗陈隅、胁迫华歆公主;为什么,他可以在已经被清洗过一轮的宫禁里轻而易举地对怀璋下毒。

他一定是早就在宫里埋好了这条线,只是因为有张院判在,他担心寻常毒药不能十拿九稳地要了怀璋的命,一直等到梁王这么个契机撞进来才骤然出手。

微薄的云层给月亮笼上一层薄纱,然而这一刻某人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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