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14号街附近的集市。
集市陷入了罕见的戒严状态，虽然不禁止交易，但喧闹声较以往要小了许多。自作日7号街发生了伯爵遇袭事件后，整个布莱斯特城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
“好痛。”艾姆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停的按压着肩膀，叹气道。
昨晚她将身体借给伊使用后，今早一起来就发现浑身肌肉酸痛，手肘还多了一块伤口，刚下床的一段时间内连站稳都很困难。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将身体借给伊了，但疲惫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
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出门，但无奈公寓的食材已经消耗一空，哪怕她再不愿意此时也必须来集市补充食材。
“难以置信，居然这么粗暴的对待淑女的身体，野蛮，太野蛮了！”
【你要是平常再多锻炼锻炼就不至于这样了，魔力的提炼有一半都取决于魔法师的体力的。】
耳边传来了事不关己的声音，艾姆蒂听了感觉有些火大。
“我们认识到现在也才一个月好么！这么短的时间，人再怎么努力锻炼也不会变成大猩猩的！”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魔法增肌，按照我的推测，半个月就能让你拥有哪怕是边境的领主们也会艳羡的块状肌肉。】
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艾姆蒂心道。
不愿再继续毫无营养的拌嘴，艾姆蒂走到一处食材店门前，14号街的食材店只有几家，但它们都尽可能的包罗了大部分的食材，市民们购买起来很是方便。
“这些食材怎么样？”
见到有人来交易，店主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边同艾姆蒂拉起家常，一边不厌其烦的鼓吹起他那一批刚进的玉米，用上了他知道的大部分的修饰词来讲述这种食物的味道有多好，有多廉价。然而店主不知道的是，艾姆蒂的问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嗯……我看看，玉米是从南部三省进的吧，价格有些贵了不说，成色也不是很好，那边这会儿正忙着抓黑魔法师呢，粮食产量受到影响也不奇怪……面包也有些问题，连酵母都没加，这都什么时代了……诶，那块黄油还算不错……对，就是那块，后面的那篮番茄也买了……另外回去的时候绕下路，是时候来几块史密斯太太的吐司了……】
于是在伊的暗中指导下，艾姆蒂在店主略带怨念的眼神中完成了交易。
一块黄油，一篮番茄，一共花了艾姆蒂5枚铜币。
白蔷薇现有的货币体制源自第一王朝，10铜换1银，10银换一金，无论什么时候，保值永远是金属货币最大的特征，哪怕国家更替也是如此。虽说从五年前白蔷薇女帝就着手金本位制，试图以纸币代替难以携带的金属货币了，但遗憾的是因为回归密会、黑魔法师协会以及神谕佣兵团等危险组织的活动，纸币的普及工作迟迟没有进展。
白蔷薇作为大陆唯一的国家，虽然没有了外患，但内忧却从未减少过。正是为了处理这种问题，女帝和贤者才花费大量精力成立了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特殊组织——奥尔凯因。不过从伊这位奥尔凯因成员失去身体，以至于不得不和自己同调来看，奥尔凯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艾姆蒂想。
又在其它店里添置了一些日常消耗品后，艾姆蒂决定离开集市。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挡在了艾姆蒂面前。
这位中年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风衣，略显沧桑的面容中带着一丝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引得路过的女性们频频侧目，事实证明，无论什么时代，这种成熟大叔类型的男人都不缺市场。
遗憾的是艾姆蒂对此并不感冒，硬要说的话艾姆蒂还是属于王道派，那种英俊且温柔的王子才是她的理想型。
为了避免麻烦，艾姆蒂想绕开这名男性。她抬脚向左边的空位走去，然而没走多久，中年人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故意挡路？好像又不是。
艾姆蒂注意到，和第一次见到中年人时相比，中年人的位置并没有明显的移动，是艾姆蒂自己不知怎的绕了个圈子。
有点古怪。
艾姆蒂一边想到一边抬脚向右边迈去，然而这次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回了原位，抬头望去，中年人依旧伫立在眼前。
这个中年人有问题。
意识到这点的艾姆蒂决定转身向反方向走，可无论她怎么转身，总是会再次走到中年人的面前，试了五六次后艾姆蒂意识到了这不是用普通方法能解决的问题。
看来得请求某位的援助了。
“这是……魔法吧？”艾姆蒂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道，遇到伊以后，艾姆蒂已经学习了一个多月的魔法，但她的起步时间还是太晚，连魔力的提炼都不大顺畅，目前连学徒的标准都够不着。
学徒指的是魔法学习的一个阶段。虽然魔法师之间没有明确的高下之分，但为了鼓励魔法进步，并拉拢一部分魔法师，第一王朝时期曾推出过官方评定的魔法师阶位，类似于国家证书一样的东西。
从下到上分别是学徒、下位魔法师、中位魔法师、以及上位魔法师，不同阶位的魔法师能在不同程度上享受到一些福利。（这种评定在当时有着很大的水分，有很多对魔法一知半解的贵族只要拿着金银首饰就能给自己或自己中意的仆人换到一份上位魔法师证书。）白蔷薇成立后，为了稳定局势，这种评级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获得评定的魔法师能拿到的福利只有公民权这一项了。
【嗯，我看看……干涉方向感的魔法，在中位魔法中也属于比较复杂的一类，用来欺负刚入门的菜鸟再合适不过。】
伊口中的菜鸟明显指的是艾姆蒂。艾姆蒂小声啐了一下，没有辩解什么。
“所以，这个术式有办法破解吗？”艾姆蒂小声问道。
【当然有，这个术式虽然复杂，但由于本质是对他人感官的操作，起效慢且很容易受到影响，所以位阶才到中位。要冲破这个术式的禁锢，只需要不断提炼魔力就行了。】
“光提炼魔力，不用做别的？”艾姆蒂有些半信半疑，她那不算漫长的人生经验告诉她，绝不能轻易相信魔法师的话，哪怕对方并没有骗人的念头。
这群魔法师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普通人大相径庭，很多在普通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直接省略，没必要加以强调。就像普通人喊人帮忙拿东西时不会教对方怎么走路，怎么控制手指。
【你做就是了，出了什么问题我帮你兜着。】
一如既往的保证，虽然还算可靠，但艾姆蒂总能从中看到自己出丑的未来。
但做点什么总比干等着要好，于是艾姆蒂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将意识集中到肉眼无法观测的体内。
她不是第一次提炼魔力了，但每次做的时候依旧会感觉到一种空旷、没有依靠的渺小感。她不知道伊有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但很明显，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魔力是由精神力和体力混合而成，单位体积里，混入精神力和体力的比值会影响魔力的性质。精神力混入过多的话会提升魔力的可操纵性，但会降低魔力影响的范围和幅度；体力混入过多的话影响范围和幅度会上升，但可操纵性会下降，魔力会变得难以制御。
大部分魔法师都会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魔力比值，有些天才还能记录两种或以上，根据情况和条件的不同提炼不同的魔力……而艾姆蒂，她连一种都没找到，每一次提炼的魔力比值都不稳定，这也导致她迟迟无法进入魔法学习的第二步，用魔力搭建术式。
虽然艾姆蒂无法找到固定的魔力比值，但是如果真像伊说的那样，只要提炼魔力就能破局的话，艾姆蒂还是能试一试的。
身体传来了阵阵虚弱感，精神也开始变的疲乏，艾姆蒂强忍住这种不适的感觉，让两股人体本来的力量汇聚在一起，糅合，统一，然后靠着心脏的输送，顺着血管不断浸染至全身上下。
“唔。”
艾姆蒂轻呼出声，和精神力体力不同，魔力本不是生物生存所必须的东西，对于人体来说，更像是异物或杂质，随着时间的经过会因新陈代谢随着粘膜和汗液排出体外，而魔法师平日里必须有意识的去抑制这种自然反应，不熟悉的新人在提炼魔力的过程中很容易造成身体的种种不适。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只要制止了魔力的自然流逝，提炼过程就结束了。
然而艾姆蒂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和往常不同，此时的艾姆蒂无论怎么集中注意力，提炼完的魔力还是会不断的流逝，她的身体在这一刻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
“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对方的干扰啊，我之前都说了，对方的术式会影响你的感官，这其中也包括了你对魔力的感受，你现在还在按往常的感觉来，当然没法阻止魔力流逝，就像你刚刚无论怎么走都只在绕圈打转一般。】
“可你不是说只要提炼魔力……”
【我也没想到你连克服对方的干扰提炼魔力的实力都没有，这已经远超蠢的范畴了。】
呵呵，果然，我就知道。艾姆蒂在心底想到，这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她的机会。
自己能做到的事就理所应当的要求他人也能做到，忽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强硬的堆在别人的背上。她此时很想套用黑骑士的一句名言：魔法师个个都是混账！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亲自登场用秘传的大魔法一击将对方轰出城外？”
【很遗憾，我就算想那么做也没有足够的魔力。昨晚的运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激烈过头了，以现在的魔力储存量是做不出什么很夸张的事的。话说……我刚才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你肌肉增长后不仅能提高我的魔力回复速度，还能减减你那逐渐增加的赘肉哦。】
“不用你操心，又不是水桶腰，穿上衣服谁看的出来？再说了，我这种程度就算没穿，不特意用手去捏也不会注意到的好吗！”
【你这毫无底线的自信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你管我。”艾姆蒂有些恼羞成怒：“比起讨论赘肉的问题，你倒是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没必要。】
“为什么？”艾姆蒂有些诧异。
【因为那是我下属。】
“……”
伊的回答让艾姆蒂有些意外。艾姆蒂知道伊是宫廷魔法师，但没想到伊居然会有这种看上去就很厉害的魔法师作为下属。
难不成这个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能当做参考的骗子其实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魔法师？艾姆蒂猜测到，为了弄清这个疑惑她决定直接向伊询问答案。
“话说你……”
【先换人，有什么事之后再聊。】伊打断了艾姆蒂的问题。
伊所谓的换人指的是交换身体的控制权，虽然伊和艾姆蒂的意识共同存在于艾姆蒂的身体里，但平常身体的行动都是由艾姆蒂主导的。用数字来说明的话，平常艾姆蒂的意识和身体的同步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伊只有百分之十几，换伊主导时比例则会颠倒过来。
意识变得黯淡，出现了轻微的漂浮感，哪怕过了一个月艾姆蒂都无法习惯这种感觉。活着的实感渐渐降低，身体被外来的意识所掌控，一如一个月前在通往尼罗姆德的商路上一般，光亮远去，意识陷入沉寂，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无序的出现在记忆中。
……
魔法师又分魔法术士和魔法学者，前者负责实践，后者探索理论。大多数魔法师都是两者兼修的，只是根据才能的不同，会偏向其中一边。
基本上，大多数魔法学者都给人一种阴沉的印象，他们成天待在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摆弄着各种瓶瓶罐罐，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人，有些不会自我管理的蠢货，还会在自家门口被太阳晒到脱水。
“愚蠢的宅居生物！”统治第一王朝的圣主曾这样嘲讽过。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魔法学者都这样。
在这群怪人中，迈克尔显得格外正常。和绝大多数的魔法学者不同，他对时间有着合理的规划，只在固定的时间里进行魔法研究，绝不耽误自己的正常作息时间。另外，迈克尔也不会拒绝研究以外的工作，他在帝都魔导学院安拉里赛斯出任副院长，还有着奥尔凯因成员这份体面的职业。
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大衣，在站在14号街的集市口……让任何知道他身份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已经等了40分钟了，这种无端浪费时间的行为本该是他最讨厌的，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坚守这个位置，一如战场上眺望敌营的哨兵一般。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接到了一份情报，如果情报没错的话，昨天出现在7号街码头的那位神秘的女术士此刻就在这座集市中。根据这名女术士在昨晚出示的卡片来看，她极有可能和迈克尔上个月就失去踪迹的上司保有联系。
一个月前，迈克尔的上司，在执行女帝下达的一份特殊任务时失踪，一直到昨晚7号街事件中，那名神秘女术士出示了那张黑白配色的“小丑”牌时，迈克尔才算找到了上司的踪迹。再然后就是早上接到的这份不知是谁传来的情报。
不排除这份情报是陷阱的可能性，即便如此，迈克尔还是来到了这座14号街的集市，因为他不确定错过了这次还能不能再得到上司的情报。
集市里人很多，加上昨晚的事件影响，此时人群中还多了些巡逻的卫士。迈克尔的目光在人群中反复穿梭，一直到40分钟后的现在，他才算看到了一个可能是目标的女孩。
这个女孩穿着工作坎肩和鹿革裤，有着罕见的银色短发，除了法师披肩外所有特征都和卡贝尔伯爵的描述相符。
唯一让迈克尔感到纠结的是，这个疑似目标的女孩……魔力少的可怜，连刚入门学徒都比她要高上不少。这孩子会是昨晚消灭了数百头魅影的神秘术士？就算魔力总量能够伪装，那这低到和普通人无异的精神力又该怎么解释？
抱着试试的态度，迈克尔还是对这位疑似目标的女孩出手了，他用的是混淆方向感的魔法，能让普通人和一些新手魔法师晕头转向的小伎俩。如果女孩真的是普通人的话，这种试探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一开始就如迈克尔所料的那样，漂亮的中了魔法的女孩在原地晃晃悠悠的绕起了圈子，就像夜路上酩酊的醉汉一样，惹来行人不少关注。
但很快，女孩不晃了，她站在原地，就像丢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感到奇怪的迈克尔正想上前看看情况，就在这时……
“迈克尔，一段时间不见，耍流氓的手段倒是进步了不少嘛。”
刚刚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女孩突然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女孩抬起头，戏谑的看着迈克尔，语气神态都和刚才相差甚远，气质焕然一新，但却给迈克尔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迈克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女孩的脸了，原本深褐色的瞳孔变成了亮银色，当目光注视在女孩的上半身时，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被那双银色的瞳孔吸引，除此之外的的一切都变得灰暗起来。
没错，和迈克尔印象中的一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女孩无疑就是迈克尔的上司——代号为伊的宫廷魔法师，奥尔凯因堡副堡主。
他把前提搞错了，他本以为那位神秘的女术士只是和自己的上司有什么联系，却没想到那位女术士就是上司本人。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男性的上司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迈克尔面前，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这里眼睛太多，我们去别处聊聊。”女孩走进拍了拍迈克尔的肩膀，指了指一旁的高档餐厅。
迈克尔只得僵硬的点了点头。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接女儿去餐厅吃饭的老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