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醒来，以为是护士来测体温，就懒得动。”陈鹿语气和平时没有两样，氧气面罩里的雾气均匀平稳，甚至因为刚睡醒，整个人都带着慵懒的气息。
但不得不说，先入为主的想法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魏哲下意识地以为，这是陈鹿自我保护的表现。
抑郁或是有自杀倾向的人总在人前表现出乐观、积极的态度，以避免来自别人的伤害。
陈鹿几乎是从事业巅峰摔下来，再也没办法创造更快更好的成绩，甚至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泳池里。陈鹿怎么能平静地接受这样的状况？无非是伪装着强大罢了。
“咳咳，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陈鹿可不知道魏哲心里早把他脑补成了小可怜，只觉得魏哲今天心事重重，“公司不顺利吗？”
“没，没有，”魏哲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湿润的眼眶含住里面的泪水，装作随意地把文件放到床头，“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如果没有进国家队的话，你就想一直读书，一直学校里。我找了几个学校……”
魏哲终于忍不住哭腔，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背对着病床擦了擦眼泪。他甚至在知道陈鹿有心脏病时都没哭，但现在却心疼得鼻子发酸，忍不住掉眼泪。
“你这是怎么了？”陈鹿不明所以，“居然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难不成我活不了几天了？”
“你别瞎说。”魏哲的声音含着浓重的鼻音，明明很严厉的话也变得虚张声势起来。
陈鹿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把手垫在后颈随意捏两下缓解头痛，怎么也想不通魏哲这是怎么回事：“诶，咳咳咳，怎么了？要不要给你个抱抱啊？”
他本意是说笑，但却没想到，魏哲一下子转身回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陈鹿吓了一跳，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隐隐痛意的胸廓上，皮肤上的痒痒的感觉几乎占据了所有感官，把病痛什么的全都抛掷到旁边。
“你……”陈鹿半天才缓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你不会是听说我自杀的事，才这样了吧？”
魏哲的动作一滞，不明白为什么陈鹿这么轻松就把事情说出来。陈鹿看他这反应，心里的答案瞬间笃定了：“我去，滚滚滚，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我没自杀。”
他一面用手推拒着魏哲的肩膀，一面解释说：“这是我父母瞎编的，连周沫都没信。你看看你，听风就是雨的。”
“这种事怎么能瞎编！”魏哲惊愕的抬起头，胳膊杵在陈鹿身体的两侧，逼仄的空间让两个不约而同地脸颊酡红。魏哲赶紧支起身体，退到病床几步开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别信我父母的话，什么都别信。他们习惯性撒谎，骗了你们很多事，有些事我甚至都解释不清真假了。”陈鹿轻声叹了口气，“昨天，我哥玩我的氧气管，我想憋气求救来着，不是自杀。”
“什么？！”病人的氧气管是可以随便拿来玩的？魏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陈鹿还以为他在震惊自己憋气，解释说：“我小时候经常这么干，心脏病一发作就全身没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急着叫医生的时候，就憋气憋得心律不齐，医生护士就会注意到我了。其实不太危险，因为就在医院里……”
“你以前犯病，都没人在陪着你吗？”魏哲打断他问。
这可是心脏病，自己哪怕请了两个24小时的护工，还会担心得一结束工作就跑过来。小小的陈鹿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难受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该有多么绝望。
他简直没法想象，昨天他父母把护工赶走后，居然让大儿子随便在病床玩，没有半点看护，万一真让那傻子把陈鹿害死……魏哲感觉自己被抛入另一种后怕里，气得拳头都捏得咯咯作响。
他隐约听陈鹿说过，陈父陈母对他很一般，但毕竟陈父陈母在他面前向来殷勤，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知道其中细节，只当是孩子多的家庭，普遍会忽略次子，但没想到是这样。
“我生病的事情，以前不是要瞒着嘛。”陈鹿倒是习以为常，“咳咳，而且我父母，你也是知道的，作秀一把好手。诶，你干什么去？”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魏哲黑着脸，声音低沉得厉害，眼睛里的怒火都能把人直接烧死了，陈鹿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其实，陈鹿到魏哲的反应，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能有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一辈子的幸事了吧。但他还是轻轻扯扯魏哲的衣袖，阻止说：“行了，你知道就行了。你去找我爸妈，再被他们给骗了。更何况，我真的闭气了，说不清的。”
魏哲没有理陈鹿，甚至连带着也有点生陈鹿的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找他们麻烦？也不知道他父母还做过那些过分的事，可他居然从来都没和自己说过半句，只知道私下里受委屈。
陈鹿看他那执拗的样子，故意用手捂住心口，簇起眉头含糊地说：“诶呀，咳咳，好疼啊。”
“哪里不舒服？心脏痛吗？放松，放松，我现在就叫医生。”魏哲一看他难受，那还顾得那些乱七八糟，赶紧到病床边上握住他的手，忙安慰着准备按急救铃，抬头却看见陈鹿狡黠的笑意。
“诶，咳咳咳，你别生气嘛，咳咳咳……”陈鹿反握住魏哲的手，却像是报应一样咳嗽得停不下来。
魏哲瞪他一眼，却认命地给他顺气：“为什么维护他们？你知道他们做得又多过分。”
“咳咳，我十几年前就清楚了，可这就是本烂，咳咳咳烂账。”陈鹿咳嗽得自己胸廓疼，感觉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又有点紧张。
他缓了口气才继续说：“我其实并不擅长游泳，是他们，咳咳，告诉校队的人，我会游泳，为了骗取慈善金。可我现在该怎么戳破他们？告诉别人我原本不想游泳吗？这样的谎言简直太多了，你没必要去争执，我早就试过的。”
他也曾经拿着一厚沓亲子鉴定跑到警察局，也曾经尝试悄悄告诉教练自己心脏痛，甚至还和父母争辩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但又有什么用呢？警察说这不犯法，教练以为他想逃避训练，最后都赶紧通知了他的父母，让父母教育教育。
魏哲沉默了半晌，觉得陈鹿的每句话都像是利刃，戳得自己心疼。他不想让陈鹿在病中想的太多，表面上点点头，但心里却已经想好要做什么，毕竟讲理可能说不清，但暗地里使坏可不止陈父陈母会做。
“好了，别想那些了，咳咳，你不是说给我找了几个学校？”陈鹿的脸色咳得发白，但还是笑着和魏哲说，“你别说，我真的还挺想在上学的，只是好几年没拿笔了，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怎么考不上？我们小鹿以前可是学霸，体育生高考里的状元。”魏哲也配合地岔开话题，轻轻把陈鹿扶起些，身后垫上软枕，让他半躺起些。
“唔……”陈鹿闭上眼忍过低位性低血压带来的眩晕，睁开眼睛依然是阵阵黑雾，他对着魏哲的方向说，“谁看体育生里的状元啊，说出去都丢人。”
半天眼前的画面才清晰起来，他才看见魏哲已经把资料放到他面前，满是担心地看着他。
“头晕就再缓缓，不着急。”
“没事。”陈鹿稍微摇摇头，慢慢翻看面前的资料。
这些资料大多都是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还有两所是专业的体育学校，基本上全是陈鹿现在的水平根本不能企及的。
“你想看看，如果都不喜欢，我再找些给你送过来，今天挑得比较匆忙。”魏哲看陈鹿皱着眉头，便补充说。
“我合理怀疑你这是在讽刺我，x大我都不满意，咳咳，眼睛可就正的长到天上了。问题是，咳咳，这些学校我可都高攀不起。”陈鹿说话微微有些气喘，觉得氧气好像不够用似的。
“什么高攀不起，只是上学而已又不是要去当校长。”
“怎么？你……嗬嗬呼呼呼……要给人家捐栋教学楼啊？”陈鹿调笑说。
“怎么喘得这么厉害？”魏哲也发现了他不舒服，给他捋着胸口顺气，“不只是教学楼，盘根错节的事情多的去了，你只用调你喜欢的学校就行。”
陈鹿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获得了xx体大的保送资格，但是迫于训练的压力最后放弃了。他翻到xx体大的宣传图，忽然想着，自己的人生好像只是拐了个弯。
“这个，学校的……咳咳……”陈鹿说着像把宣传图册抽出来，却发现自己手腕都没半点力气，氧气像是越来越稀薄，感觉着有口气在喉咙里不断打转，可就是呼吸不进去。
他抬着的手摔在被褥上，在魏哲惊慌失措地眼神里，意识慢慢变得迷离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