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虎此时才后悔起来。
他本以为结交卫照是平生最正确的选择，而求助羲人收复蔡京乃是他为蔡国立下的天下功勋，孰料，这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而他，就是那杆被羲人握在手中的枪，枪尖朝向的，却是自己的家国。
郗虎第一次想念起自己的弟弟来。
所以，当听到虞人遣使来要互换人质的时候，呆滞着的郗虎立时来了精神。
……用虞国的定北侯换阿豹？
太好了！
阿豹还活着！
郗虎眼睛一亮，立时看向上首的老皇帝郗衍，期待老父亲还能再创奇迹。
然而，扑杀羲人的计划完全失败，最后一张底牌也彻底翻开，再无手段的老皇帝也没了精气神。
不过，虞国信使带来的消息还是叫他又升起了些微的希望，只是，这希望也不过寥寥，毕竟，此时这大殿之中，他已没有了说话的权利，而将他的儿子和女儿握在手中的羲人才有。
卫照慵懒地坐在原位，虽非上首，胜似上首，那凌人的气势叫人不得不瞩目。
虞国的来使是个少年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是双眸幽深沉静，整个人便显得十分老成。
他甚是有眼色，进殿之后不过一个抬眸，便已明白了殿中乃至蔡京如今的形势，因此，道明来意后，他便只等着卫照的回应，对高居上首的老皇帝看也不看。
老皇帝怎会看不出虞人的轻视？
但他现在，又同那亡国之君有甚区别？想及此，方才升起的一点点希望又烟消云散，老皇帝眼中的光亮也再次熄灭，又成了一片死灰。
众人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卫照的眼眸，他饶有兴致地听那虞国信使说完了来意，又瞥了神色灰败的老皇帝和欲言又止不知死活的郗虎一眼，勾了勾唇角笑道：“郗豹的死活与孤何干？顾西华糊涂了吧？滚回去告诉他，立即退兵，否则，落在孤手里的虞人一个也别想活！孤会将他们倒吊在城头，慢慢地放干他们的血，叫天下人看看，这就是冒犯孤的下场！”
卫照本生得俊美，勾唇一笑时叫那郗虎都恍了恍神，但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后，他的脸上便只剩了冷酷与暴戾，吓得那些蔡国臣子战战兢兢，郗虎就更别说了，他缩着肩膀，连头都不敢抬了。
倒是那虞国信使毫不畏惧，他不紧不慢地道：“太子殿下何必急着拒绝？那郗豹固然无足轻重，但定北侯等俘虏与殿下来说也毫无用处，杀了他们，只会叫骁烈军更加疯狂。殿下远道而来，麾下已是疲惫之师，压制蔡人也没那么容易，若非我家王爷顾念同袍，早便发兵攻打蔡京，敢问殿下这区区两万兵丁，到时如何敌得过战无不胜的骁烈军？非小人自夸，我骁烈军自出兵胶东以来，从无败绩，这蔡京虽城池坚固，但如今已两次易主，可见并非牢不可破。我家王爷说了，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否则当初在凤凰山下也不能全身而退，他叫小人转告殿下，殿下若肯释放包括定北侯在内的我军俘虏，骁烈军便主动退避三舍，并保证一月之内不会发起任何攻势，待殿下休整完毕，再决胜负，望殿下三思。”
这虞国信使看似不卑不亢实则高高在上的态度着实惹恼了卫照，再加上话中提及凤凰山之事，卫照想起在边境吃得暗亏，顿时恼羞成怒，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食案，站起身来，抽了侍卫的佩剑便架到了那信使的脖子上。
“你是谁？你不怕我杀了你？激怒与我，对顾西华有什么好处？”
那信使竟面色不变，仿佛看不见脖子上寒光闪闪的宝剑一般，仍旧恭敬地有礼地道：“小人何敬，乃是楚王殿下身边的侍者，而方才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并非想要激怒殿下。殿下若觉得愤怒，不妨想一想该如何布防，如何调兵遣将，倘若殿下胜券在握，又有谁能撩拨得了殿下的心绪？”
卫照盯着何敬的垂下的双眸，眼神阴鸷，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杀了这个巧舌如簧的信使，然则，见那信使毫不在意，他便笑了一声，扔了宝剑道：“好！何敬？嗯，不错，你是顾西华的侍者？可有官职？”
“小人一介奴仆，不敢奢望官职。”
“哦？”卫照背着手打量了何敬一眼，笑道：“明珠蒙尘，孤不忍也。孤身边还缺一个总领的詹事，来孤身边，你便是东宫詹事。”
詹事乃是秩二千石的高官，与郡守同，总领太子与皇后的所有事物，非心腹不可当此任。
卫照开出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厚，何敬吃了一惊，随即却摇了摇头，拱手道：“多谢殿下美意，小人粗鄙，难当大任，望殿下恕罪。”
这毫不留情的拒绝自然让卫照不爽，但利剑加身而面不改色，这种人才实在难得，他有心杀之，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滚吧！”
何敬却仍旧尽忠职守地道：“交换人质之事……”
“滚！”卫照冷了脸，指了指上首的老皇帝与对面的郗虎道：“孤手中的郗氏人不少，不缺郗豹那一个，顾西华要杀便杀，休要啰嗦！至于那定北侯，顾西华真要救他，先退避三舍再说。”
何敬见再无转机，便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不要！”
一声娇呼拦住了何敬的脚步，他抬头一看，只见早先被困在一旁的丽装少女奋力挣开了宫娥的束缚，而后扑到了那羲国太子的脚边，哭喊道：“殿……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二皇兄，求求你，不要让虞人杀我二皇兄，殿下……求求你……”
这少女显然是个不曾求人的主儿，除了重复这两句话，她竟没有别的说辞。
当然了，这少女也不需要多余的说辞，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面便是最好的说辞！
可惜，那羲国的太子生得好看，心肠却又黑又硬，何敬见他对着哀哀哭求的少女满脸不耐烦，便知这位曾经的公主殿下讨不了好。
果然，下一刻，只见那卫照看了看被少女眼泪打湿的鞋面，双眉一竖，抬脚便将少女踹了出去。
少女身娇体柔，这一脚下去，她的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很远，而后便“砰”得一声落在地上，一缕鲜红从她嘴角溢出，少女却毫无声息。
“苗苗！”那坐在上首如泥胎木塑般的老皇帝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便跌跌撞撞地爬了下来。
而那曾经的蔡国太子却好像被吓掉了魂，坐在食案后的身子挺直着不动不动……
何敬怜悯地看了一眼，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