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爱从一大早就六神无主的。
思远昨天晚上发微信告诉她，皇甫董事长夫人的手术定在今天早上做。早上本来应该先到“Clemons”，开个策划方案的初审会，可是甄爱觉得自己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就打电话通知改到明天。
甄爱先来到了“Cherish Lily Desig”，她坐到设计台前，打开设计稿看了看，脑子里却一点灵感也没有，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慢慢来到茶台前，动手烧水泡茶。
美娜敲门进来送茶的时候，看到林姐正捧着茶杯，坐在茶台前沉思，她想了想，端着茶杯悄悄地退了出去。
甄爱一个上午不知道看了多少次表，每次看的时候她都怀疑表是不是坏了，她从没有感觉到时间过得这么慢，仿佛停滞了似的。昨天晚上和思远约好，手术一结束就发微信过来告诉她结果，看来手术还没有结束。
捧在手里的茶水已经冰凉了，她也没有感觉到。
突然，手机微信提示音“的零”地轻响了一声，这一声听在甄爱的耳朵里，不亚于平地起雷。她慌忙放下茶杯，抓起手机，微信是思远发过来的。
甄爱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思远的微信很短：“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
“奥，谢天谢地！”甄爱把手机捂在胸口，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的零”。突然手机又是一阵轻响。甄爱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赶紧翻过手机，思远下面的话像一把刀子刺进了她的心里：“可是发现，脑皮层瘤的附近有水肿，还需再做病理切片检查。”
“你的意思是——”甄爱打字的手都有些发抖。
“不排除后期放疗或化疗的可能。”虽然思远说得尽量含糊，可是甄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病有可能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甄爱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水，凉茶从喉咙到了胃里，像一条冰凉的蛇在游走，甄爱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她豁然间明白了：“原来老夫人早就对自己的病情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之所以不去更好的医院治疗，也是早有打算。”
甄爱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触动，打下了这样一段话：“病理检查结果出来如果不太好不要告诉患者家属直接告诉皇甫董事长夫人本人。”
由于着急，她几乎是文不加点。
点了发送，甄爱一直盯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思远发过来一个字：“哦？”
甄爱又急忙打了一行字：“这是皇甫董事长夫人自己的要求。”
思远又发过来一个字“哦？”
甄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明白思远的意思：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董事长夫人会和萍水相逢的甄爱交代？
其实，甄爱自己起初也很奇怪，后来仔细想一想，大概因为做手术的人是吴思远吧。
半晌，思远又发过来一句话：“董事长夫人的意思是如果......那就要对家属隐瞒真相，是这样的吗？”
甄爱犹豫了一下，发过去三个字：“是这样。”
“这样好吗？”思远很快就回复了她。
甄爱想了想：“董事长夫人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我们还是尊重她的想法吧。过后我再和你解释。”
大约一分钟思远回复：“不用解释，好吧。”
皇甫董事长夫人出院的那一天，吴思远并没有出现。他也没有告诉甄爱这件事，而是一大早就带着她去远郊休假。甄爱不知道，这也是董事长夫人吩咐思远这样做的。
这次手术，可以说是思远倾尽了全力，之前他就曾做过多次“脑肿瘤纤维手术切除术”，这是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大脑皮层的手术方法，
尽管做这种手术思远可以说轻车熟路，但他还是花了好几个晚上和神经科主任反复研究病情，制订了周密的手术方案，又反复商榷细节，直到觉得没有什么纰漏。
由于这个手术是皇甫董事长夫人自己坚持要在本院做的，思远也从护士长和神经外科主任那里听说皇甫总裁和皇甫董事长其实都有去国外治疗的打算，他觉得有必要向家属说明一下手术方案，院长和神经科主任听了他的想法后，非常支持他这样做。
思远记得那天在医院的小会议室里，见到皇甫董事长和皇甫昊宸的情形，在他们冷峻的眼神的注视下，思远感受到经过妻子鼓励消减了好多的压力又充斥在了他的周身，特别是皇甫昊宸目光中那种强烈的抵触，让思远几乎放弃。
思远环顾了一下四周，院长对他点了点头，神经外科主任，他的老同学、老搭档笃定地看着他，思远平静了一下：“董事长、总裁你们好，我是.....”
思远发现只要他一讲到手术方案，就心无旁骛了：“我们这次准备采取的是‘显微手术切除术’，这次手术采用翼点入路，经侧列入路的方法。”
思远一边说一边在面前的大脑模型上做着示范：“这种方法和我们以前做过的经颞叶入路的方法相比较，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大脑皮层。”
思远又打开PPT做动态演示：“导航下精准定位，”他沉吟了一下，本想说“肿瘤”，又考虑这个词频繁地出现，会对患者家属造成心理冲击，便改口说：“精准定位在病灶部位，以最小的损伤全部切除了病灶。受术者，哦，就是接受手术的人的神经功能能够得到最大的保护。”
思远一口气说完了要点：“不知道我解释的是不是明白。”
思远看到皇甫董事长微微点了点头。
皇甫总裁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请问，这个手术对患者的神经功能可以保护到什么程度？”他的音量并不高，却咄咄逼人。
吴思远很笃定：“可以避免视辐射损伤引起的视野缺损和语言区损伤引起的失语。而且，如果受术者各方面综合指标高的话，比如体质，营养，心情等方面都不错，恢复也很快。”
“那——会不会有反复？”思远看出，这位总裁问的很纠结，的确，作为家属，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不幸三番五次降临。
“哦，可以看看这组数据。”思远早有准备，他切换了另外几张PPT，出示了本院“脑肿瘤显微手术切除术”病例恢复情况的条形图和饼状图，并做了详细的说明。
“总之，如果是单纯的‘大脑皮层胶质瘤’手术，治愈率很高。”思远结束了他的汇报。
思远看到皇甫父子交换了一下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就按吴副院长的手术方案进行吧，我们没什么意见。”皇甫骏拍板定案。
虽然皇甫昊宸之前只知道这个吴副院长是林甄爱的丈夫，而且还对她并不是那么忠诚。但是，听了他这一番介绍，对他的专业水平还是首肯的。
而且通过这次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昊宸也隐约猜到了为什么林甄爱会选择这个人作为她的伴侣了，其实他们在敬业方面的相似度可以说是98%。
皇甫昊宸这些天虽然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医院这边，但是对集团的业务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
就这么短短的几天，皇甫昊宸已经就“Clemons”和“Cherish Lily Desig”的这次合作，听了两次汇报。
他先询问的是“Clemons”的业务推广部经理，让昊宸想不到的是，这个被下属偷偷称呼为“男版容嬷嬷”，一向以严苛著称的主管，却对甄爱赞不绝口，说这个合作伙伴对这次春夏推广会，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所负的责任早已超出了合同的范围。
销售部总监大概看出了皇甫总裁狐疑的目光后面的心思，忙解释说：“哦，林小姐是在替我——们大家分担责任，并没有越权，大家都说，和林小姐在一起工作很舒服，很愉快，大家都很喜欢她。”
看着皇甫总裁不明所以的目光，销售部总监立刻噤了声，心想：“这又是哪里说错了？”
他惶恐地看着胡子拉碴的总裁，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听传言说是董事长夫人住了医院，自己可千万别又撞什么枪口。
过了半晌，才听见总裁回应了一句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后不要叫她林小姐，要称呼林女士。”
销售部总监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连声答应：“是，是。”
“当初在‘Clemons’，她可是董事长钦点的销售兼设计总监，你可要小心饭碗不保。”皇甫总裁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回销售部的路上，销售总监还在自言自语：“不会吧，这个女——士原来这么厉害。”说实在的，他不愿意称呼林甄爱为“女人”，因为他觉得她真的挺脱俗的。
至于皇甫昊宸在帕森斯设计学院的同学，林甄爱的继任，“Clemons”的设计部总监和皇甫昊宸说话就没什么可以客套的了，他一边像鼹鼠一样“咔哧咔哧”地嚼着薯片，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你问的是林甄爱吧。说实话，我太爱她了，她的创意简直是没说的。你知道，我最讨厌返工。”
“你看她的设计图，”设计总监打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这是原来的设计，诺，改动后的设计，两套变成了两个系列。哎？是不是薪酬不菲，要不能做这么大手笔？”
“没有，薪酬就是合同里写好的，你也知道。”皇甫昊宸语气虽然是淡淡的，可是内心却被甄爱的诚意所打动。
“奥，这样啊，那我就更爱她了，你看看，虽说是一个系列，可都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变化而来，没有改得面目全非，简直是太巧妙了。”设计部总监一脸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好像这是他的大作。
“你不知道，林总监虽说是个冰清玉洁的才女，但一点也不恃才傲物，相处起来，嗯，怎么说呢”设计总监想了想：“就是，对！很舒服。”
“什么你太爱她了？什么舒服，你了解人家多少？”昊宸实在听不下去了，拿走了创意总监桌子上的薯片袋子，像投篮一样，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哎哎，我还没吃完呢。”设计总监急了，他注意地看了昊宸几秒：“哦！我明白了，我说我爱她，你在吃醋对不对？”他拍了拍昊宸的肩膀：“哥们，我的爱是广义的，这样的女人，谁不爱？”
昊宸无言以对。
昊宸一边走一边回想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皇甫骏见他好像思虑重重，以为他还是在顾虑手术的事儿，忽然停住脚步，郑重其事地说：“昊宸，爸爸想对你说句话，我们要尊重你妈妈的决定，也要相信医生。万一——”
昊宸见父亲的眼圈竟有些发红，他顿了顿，拍了拍昊宸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还有整个‘尚都’，一定要挺得住。”
昊宸很惭愧，这个时候自己怎么满脑子都还是林甄爱？
“没有爸爸，我没有担心，你也放宽心。”昊宸安慰父亲。
思远还记得检查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是董事长夫人手术后的第三天，思远知道，患者术后虚弱，而且这个手术的恢复期很长，所以他虽说一天几乎去查两到三次病房，但并没有急于把结果告知皇甫总裁夫人。
大概那是术后的第四天，思远和神经科主任推门走进病房时，护士长告诉他们皇甫董事长夫人已经拔掉了导尿管，他们看到正在输液的她居然和陪护在病床边的皇甫总裁有说有笑，精神状态不错。
看到思远一行人进来，皇甫董事长夫人微笑着对他说：“我觉得精神好多啦，我可以下床走走吗？”
思远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输液瓶，标签已经换过，丝毫看不出这是化疗的药物，他和护士长、神经外科主任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询问道：“您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吃饭怎么样？”
“胃口还可以，早上喝了多半碗稠粥。”一个声音在思远背后接过了话题。思远回头才发现一个高冷美女正提着暖壶站在大家的身后。
思远侧身给她让了让路，随即问道：“有没有感到胃部不适？”
美女把暖壶放到床头柜上，想了想：“好像没有。”她又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董事长夫人，表情有点紧张：“伯母，你没觉得想吐吧？”
董事长夫人忙拉住她的手：“没有没有，你这孩子，别担心。”
思远想了想：“如果没有什么不适反应，输完液可以下床走一走，不过，要适量活动，不要太劳累。”
按照甄爱微信里说那样，思远把真实的病情告诉皇甫董事长夫人，是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这距离手术将近一个月了。
思远扶着她的胳膊，一边慢慢地散步，一边琢磨着应该怎么说才不刺激到她，倒是皇甫董事长夫人先开口了：“甄爱一定是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你了，我自己的病我知道，说吧，我有精神准备。”
思远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平静，他放下了顾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真实的情况，包括现在他们采用的治疗方案。
皇甫总裁夫人听完，出乎意料地笑了：“谢谢你，吴医生。你对我的生命这么有信心，我也会努力的，如果近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想出院，你看，能不能把输液换成吃药。”
“可以。”思远肯定地说，只要患者配合治疗，就有希望。
“那包装上的说明——”
“我知道。”思远赶紧答应，他觉得，现在他和神经外科主任，护士长，甄爱还有皇甫董事长夫人，他们就是一个共守同盟。
“甄，哦，你夫人是不是问过我的病情？”皇甫董事长夫人突然问。
“问过。”思远据实回答。可是当他看到董事长夫人略显紧张的表情，忽然改了口：“不过，我没和她细说。”
皇甫董事长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思远吃惊不小：“我想提个不情之请，我出院那天，我希望你能够休假，带着你夫人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散散心，最好不要过多地和她谈起我的病情。”思远诧异地看着皇甫董事长夫人的眼睛，只见她目光平静，笑容慈祥。
做医生这么多年，思远一听就明白了，董事长夫人不光是想对家人隐瞒过自己的病情，而且还在想法子保护着自己。
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思远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