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近乎一夜没睡，我依然满怀新鲜生气勃勃。如果大道南总说：张明你跑个一万米，我就给你六颗星。我会马上冲出去跑个马拉松。
办完手续，杨小姐领我去D部。推开一间小屋玻璃门，靠门边一个穿黄衫的女孩慌慌站起，单眼皮丹凤眼，有些稚气和强作镇定，一股应届毕业生的纯青味儿。
“黄宸，实习文案，比你早来一天。”杨小姐向我介绍，黄宸硬硬地点头。
靠墙办公桌还坐着一个人……道貌岸然大叔！
我正步走过去，举手行礼：“报告头儿，实习策划张明向您报到。”
杨小姐咯笑了：“赵老师是D部的资深文案，你的头儿是‘地产鲁迅’，现在楼盘现场做路演呢。”
我把手放下来，继续客气一下：“赵老师，多多指教。”
赵老师四十开外，头发根根向后梳理油亮亮一丝不乱，纯白衬衫光签照人，衣扣一直系到最上面顶喉一颗。他瞧着我把眼镜（不知是老花镜还是近视镜）摘下放到桌上，颇有师长架式地站起来，如主席接见红卫兵般与我握手，带着浓重的川音谆谆教导：“欢迎新鲜血液的加入，大道是一个大家庭，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
“你们聊，下午两点新人进行统一培训。”杨小姐指给我另一行前排的办公桌，幸运地溜走了。
“你们年轻人有活力，有冲劲，就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到底……”赵老师又燃着一支烟，叉着腰淘淘不绝往下说。
我冲黄宸眨眨眼，坐到自己位置，桌上一抬全新的组装电脑，打开看配置不错，直接连着互联网，我先下了软件听歌，见赵老师依然讲得起劲，突然开足音量放一首SHE的歌为他伴奏。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赵老师脸色涨红，象被鱼刺卡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很明显，他老人家说的哪有人家小姑娘唱的好听，内容老套节奏又慢，上学时就听够了，不想现在再多一个思政老师。再说了，你是资深文案，我实习策划不归您管。
黄宸把头埋在电脑后面，使劲憋住不敢笑。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赵老师念叨着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就对了，如果任你调教雕造成型，顶多也就四十岁混个资深文案，那就真惨了。
俗话说的好：男怕选错行，隔行如隔山。
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现在的我，既不清楚想做什么，也不晓得该做什么，一切行动围绕着星星。
进了广告门，暂做广告人。通过三天的密集培训，所有新兵被强制灌进有关广告/策划/创意/文案/设计/营销等一火车专业知识。许多人叫嚷着脑仁疼，我还意犹未尽，额外从网上下载了《一个广告人的自白》、《我的广告生涯》、《奥美的观点》等近一G的资料，把别人喝咖啡上厕所睡午觉的时间，全部用到了扫描知识上，我要鹤立鸡群脱颖而出。结果一周之后，我聪慧的大脑很快变成了一桶巨大的浆糊。
况人说的很对：没个三五年摸爬滚打，我休想在他面前炸刺。
况人就是那个人称“地产鲁迅”的家伙，大道公司的策划总监，兼任我们D部的头儿。他和我很有缘，属于那种见面就眼累、当面就狠踩的缘。他显然听说了我在招聘现场的故事，厌恶不屑的长脸上能刮下三尺盐霜，他给予我掷地结冰的评价：“雕虫小技小聪明，歪门斜道搞投机。”
我认真想了想，这句话里虽然包含了两个成语，但上下句平仄不稳、对词不工，作为对联来说实在是太失败了，心中稍稍释然。之前赵老师不怀好意地告诉我：南总用人不拘一格，那天顺道去了招聘现场，把我当宝一样捡回来，但是况总监就没那么好蒙了，“地产鲁迅”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随便，我又不是沙子，金子到哪里都放光的。
休息时我拎着纸杯在公司遛一大圈，进了所有开着门的房间，带回来一堆八卦典故，了解到ABCD部，就是一个个项目组，在此之外，公司另有策划部、客户部、设计部、制作部等专业部门。D部，在上上周刚刚成立。况人呢，操作过万科、金地、华侨城三家楼盘的广告，自造出“终极置业”、“真理户型”、“中心北区”一系列牛逼出彩的酷词，还出过一本砖头厚的《况人地产销售模式》，是南总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顺便说一句，况人很瘦，个不高，模样气质类似三十岁后的郭敬明。
我对郭小四一点不反感，但况人就是处处看我不顺眼，时不时训我几句。我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因为在实习期内，况人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卷铺盖滚蛋。我忍，待老子拿到了十二星，一定回你个狗血喷头。
门咣地踢开，总监况人端着咖啡逛进D部，坐下来靠好刚要讲些什么，我的电话就响了，我握着手机跑到了屋外。
电话梁燕打来的，她告诉我一个大消息：今天中午，她正式离开了X公司。
我问她是不是受气被人欺负了。梁燕说恰恰相反，是有人对她太好了，上午Kenny正式向她表明，请求她做他的女朋友。
我含糊地向梁燕表示祝贺，问她有没有接受这份异国之恋。梁燕说：“本来有点动心，后来想起你发的短信，朋友是打小的好，老公是原配的好。”
“所以你就辞了？”
“对呀，我实在不知道该再怎么面对Kenny，一走了之了。”
“我马上去接你，晚上要好好庆祝。”梁燕这个时候可能很脆弱，我理解没有工作后的失落。
“接我做什么？我在上班。”
？我真是摸不着头脑了：“你不辞工了吗？”
“对呀，我上午辞了X公司，现在在新公司火风上班。”梁燕解释说，象说坐地铁再转公车到了某地一样自然。
“新公司？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火风老板挖我几次了，Kenny的事我也有预感，就一直保持着联系。放心，火风老板是个干巴老头，他看中的只是我能力。”
我真是刮目相看。我去人才大市场找工作挖空心思求别人，梁燕倒不声不响成了众人挖角的香饽饽了。我问她：“你过去做什么？”
“AccountManager（客户经理），这个职位非常挑战，很适合我。张明，你也要努力啊。”
“啊，努力。”我的声音有些滞涩，被动地跟着梁燕一起喊口号：“努力，努力！”
“我们一定要在今年赚到一百万！”梁燕在电话里跟我击掌。
收了电话，我步履沉重脑子迷蒙，深感肩上压力重大。人家都AccountManager了，自己才是个实习策划！我的头垂得象饥饿了三天的驴子。
我推开门，况人刚好讲完站起来往外走，瞥我一眼丢了句“懒驴上磨屎尿多”，晃着身子出去了。
“这孙子刚才说啥了？”我心情很差，况人要多呆五分钟，屋子里恐怕会暴发一场混战。
赵老师低头看一堆资料不理我。黄宸小声说：“况总监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任务，通读楼盘资料，每人给这个楼盘起100个名字。”
靠，这算神马任务！
晚上我请梁燕吃家乡菜，想着X公司宿舍退了梁燕可以搬来蓝冈住。哪知梁燕兴冲冲对我说：新公司分给她一间独立套房做宿舍，我完全可以搬过去共住，这样每月就可以省下一千八百元房租。
我既感欣慰又觉辛酸。欣慰的是，梁燕没有在众人面前假冒单身将我隐形；辛酸的是，我能为省这一千八百块钱搬过去住么，占公司便宜，睡女人宿舍，我丢不起那脸！
梁燕笑我瘦驴拉硬屎，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说省钱事小，失节事大。
梁燕还说Kenny很绅士，尊重她的选择，还给了她一个机会，X公司准许她三个月休假，期间Chris可以随时回去。Kenny打赌，在深城不可能会有比X公司更适合她发展的公司了。
我哼冷笑，Kenny可能还讲了下半句梁燕没有跟我说：在这个星球上，不可能会有比Kenny更适合做Chris老公的人选了。
梁燕见我脸色多云转阴，马上聪明地表态：“我才不要那个机会，放心，我在火风会做得更好！等我攒足了一百万，你就到我家提亲。”
我心情和脸色由阴沉转为暴冷，梁燕抱住我胳膊使劲亲热地摇晃，嘴巴抹了蜜似贴过来说：“哎呀呀，咱俩谁跟谁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待我们有了一百万买了房子，我马上就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子喂猫喂狗，到那时候，老公你一定要好好养我呀。”
我问梁燕：“X公司资产多少？”
梁燕说：“注册资金200万美元，现在资产规模一、二千万吧。”
“把它买下来！”两千万美元也不过一亿多人民币，对45亿来说算个毛啊。买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让Kenny到后勤司机班报到，让“地产鲁迅”做司机班班长。
“好，把它买下，让洋鬼子替我们打工。”梁燕随声附和，接着兴奋地谈起新公司。火风底薪没有X公司高，但她更看重的是有高额提成，她正在争取一个独立的操作项目，这段时间将会很忙。
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心里转悠着一连串的数字，38颗星星，68天时间，10万块连本带利，45亿一劳永逸……
“喂，老公，你在新单位怎么样啊？”梁燕唠叨完自己，终于想起问我的情况。
“好的不得了！实习期一过，就提做策划总监。”借着酒遮脸，我大言不惭地说。
“老公，你好能干哎！大道在业内挺有名气的，我就知道你行！”梁燕小羊般靠过来，啵我一口算作奖励。
“那是！来，喝完这杯回去，明儿我还要做个大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