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生是真不想结婚。

但迫于父母给予的压力……

这一年, 五十岁和白南生还是迎娶三十七岁的程竹君为妻。

在他们结婚前一天的晚上,唐丽人忐忑不安地对白南生说:“我心里可难受了……我晓得你不想结婚,是因为前头遇上了那样的人, 把你给伤着了。可我又害怕,万一我和你爸老了、走了, 你其他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家庭美满和睦的,就你一个孤苦伶仃的……”

“等你老了, 当然冬生梨梨他们也不至于不管你, 可总归是没有……另一半儿的陪伴来得合心意。你瞧瞧我和你爸爸, 我骂他、他念叨我的……这日子过起来才没那么寂寞。”

唐丽人继续说道:“要是让你和其他人结婚我也不放心, 就怕你姻缘浅, 再遇上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我就更难受了!但是竹君这孩子……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她了,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年了, 她可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儿啊, 你和竹君试试吧,就当是妈妈求你了!”

白南生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 在半个月前, 程竹君已经来找过他,并且和他详谈过结婚的事。

“婶子为了这事, 来找了我好几次……二哥,我是愿意的。”说到这儿,程竹君有些不好意思,“……但你也不需要太有心理压力,我们可以在结婚前把离婚协议拟好, 再去做个婚前财产公证。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你觉得不想过下去了, 我们好聚好散。”

白南生很诧异,“那你图啥?”

程竹君认真说道:“图你的家庭好!”

“二哥,不瞒你说,我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平平结婚以后,我跟他那边的走动也越来越少。如果我和你结了婚,你不爱在家呆着,那你就去忙你的去。”

“我正大光明的当上白家人以后,就能天天跟叔和婶子聊天说话,逢年过节的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还能跟桃桃她们在一起……这样就很好。”

白南生看着程竹君,表情一言难尽。

他单身多年,想给他作媒、拉郎配的人多了去了,但大多数都是图他在部队职位高,图他长得帅气,图他兄长是高官,图他妹妹们有的嫁高管、有的读书很厉害、有的很有钱……

可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图他爹妈人好、才想嫁他的。

白南生忍不住又想起了兄长冬生的话。

“妈年纪大了,你嫂子陪她去医院检查过,说她已经有了脑萎缩的迹像,所以她容易忘事儿,还爱唠叨,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你有空多陪陪她,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一直都呆在她跟前,她也一直照顾着我们。只有你,年纪轻轻去了部队……”

“所以妈对你特别愧疚!她觉得别的孩子她都照顾过,只有你……哎,她催你结婚的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要是她脑子还好使的话,她根本不会说这个的。你要是真不想成家,也没事,你是我兄弟么!”

“所以啊,要是妈跟你唠叨这个的时候,你就表面上答应她就好……应付应付!”

白南生沉默了。

——父母对他怀有愧疚之心,觉得在诸多兄弟姐妹之中,给他的最少。但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也愧对于父母啊!毕竟在兄弟姐妹之中,他对家庭的建设最少、对父母付出的孝顺也是最少的。

此时白南生看着程竹君,心生犹豫。

程竹君与他家的关系很密切。到现在,她都还在和桃桃合伙做生意。她和家里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很好……而且她性格温驯,很好相处。

她熟悉他的一切,他也知道她的一切……

按说,如果他要听从母亲的哀求而结婚的话,程竹君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之一。

但问题就是——

他和她实在是太熟了!

在白南生心里,程竹君和他的妹妹没什么区别。

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后,白南生对婚姻深恶痛绝。连带着,他从不正眼看任何女人。

这会儿他正眼看了程竹君,才知道她是个……长相让人觉得特别舒服的女人。

白南生有三个妹妹,一个温柔可亲,一个绝美动人,一个娇憨可爱。

程竹君的姿容,比不上他的任何一个妹妹。

——她只能算得上清秀。

但她皮肤白皙,眉儿弯弯、眼睛水汪汪的,正中他所有的审美喜好。

鬼使神差的,白南生同意了程竹君的提议。

程竹君提议和他一起去做婚前财产公证,白南生就傻乎乎向上级汇报、请假。

政委听说白南生要结婚了,不由得大喜过望。他是白南生的老上级,眼睁睁看着白南生从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熬到现在。

这些年来,政委为了白南生的终身大事,可没少折腾,可这小子就是死活不肯结婚。现在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要结婚,结果却要跟女方去办什么婚前财产公证?

再一打听程竹君的个人经济情况……

政委把白南生臭骂了一顿,“人家比你有钱,你还怕人家赖着你?婚前财产公证做好了,是不是你还要她写份离婚协议给你?”

白南生下意识想点头。

可看到政委那么生气的样子,他就没吭声。

政委骂道:“你傻吧,她比你还傻!她写离婚协议有屁用啊……你俩这是军婚,你不点头她根本离不掉!”

白南生恍然大悟。

对哦,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这么看来,好像婚前财产公证和提前的离婚协议也没啥必要。

不过,白南生还是给程竹君打了个电话,“要是咱俩结了婚,以后离不离,就是我的一言堂了,你真的没意见?”

程竹君想了想,说道:“所以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出轨,然后再霸占我所有的财产?”

“那不可能!”白南生说道。

程竹君,“那不就得了!就算你想霸占我的财产我也不怕,我的合伙人是你亲妹妹!”

白南生:……

“再说了,我是凭本事挣钱的,哪怕今天出了什么变故,突然让我变得一无所有。以后我也有信心能够东山再起。”程竹君掷地有声地说道。

白南生:行吧,那就达成一致了。

两人领了证,在老家举办了一场简单的结婚仪式。

姑嫂几个都高兴坏了!

她们拉着程竹君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

谈凤蕙,“咱家姑嫂几个,我是花,她们姐妹仨是果儿,你是竹……合该你就应该是我们家的人!”

梨梨,“这么多年了,你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对,应该说,是我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算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你给盼成了我的二嫂!”

桃桃,“这缘分还挺奇妙的,也是因为我家南生哥哥,我们才成为了朋友……现在你终于成为我的嫂子啦!以后你们可要……多说说话呀!”

谈凤蕙一听,笑了,“桃桃你呀,真傻!夫妻之间还有不说话的么!”

桃桃看看程竹君、又看看白南生,叹气,“还得多说话才行。”

程竹君听得懂桃桃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笑道:“我知道了桃桃,你别为我们担心。”

杏杏也看着程竹君,又看看自家二哥。

——在她的梦里,程竹君本是能与宋穗齐名的富豪。但首富程竹君孓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弟弟,还终身不婚……很难说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现在的程竹君么……

大家都知道她一直在暗恋南生哥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忌惮南生哥哥的军人身份,所以程竹君在赚钱方面,远不如杏杏的梦里那么疯狂。

程竹君好像比较佛系。

杏杏不知道程竹君到底有多少钱,目测应该远不及宋穗,但杏杏可以从自家四姐那儿推断出……程竹君至少也有千万身家。所以,梦里的程竹君之所以成为女首富,会不会是因为……她除了赚钱再无事做的缘故?

看着时不时羞涩地看向南生哥哥的程竹君,杏杏心想:钱么,够用就好,现实世界里的程竹君能收获一份爱情和一个包容她、喜欢她的大家庭,肯定比孤零零当个女首富强。

就是——

但愿她的笨蛋哥哥可以早点开窍,好好对待这个默默喜欢了他二十年的傻姑娘。

白南生和程竹君的婚宴,其实也就是白家人和程竹君弟弟一家人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然后程竹君又跟着白南生去了部队,跟白南生连队里的领导和同事吃了顿饭……

程竹君就独自一人回了松市。

她日夜陪伴着白正乾和唐丽人,带二老去医院看病,开车带着他们在附近做短途旅行,甚至还带着他们三不五时的去连队看望白南生。

唐丽人在程竹君的日夜陪伴下,高兴得像个孩子。

而程竹君呢,一直很渴望能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她等了二十几年才融入白家,非常珍惜拥有家人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

三年后,白正乾先走了。

他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的,神情甚至很安详。

程竹君第一个发现,立刻把唐丽人转移到另外一个房子里,才向冬生和谈凤蕙报丧。

唐丽人因为记忆力萎缩,思维和语言能力已经变得像个孩子……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家里人要让她和老伴儿分开。明明昨晚临睡前,老伴儿给她打了热水泡了脚,还哄她吃了药,说明天天气好就带她去公园放风筝的……

儿女们不敢把真相告诉唐丽人。

程竹君一直陪着唐丽人,冬生处理父亲的后事,谈凤蕙将所有的家庭成员全都聚集回来……

唐丽人还是猜到了。

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一直抱着她和老伴的相册发呆,默默地抚摩着照片上的老伴儿……

第二天,唐丽人也倒下了。

儿女们都慌了,他们轮流陪护在母亲病榻前,藏住悲伤,笑着哄她吃饭、喝水、吞药……

唐丽人摇摇头,说道:“我要走了。”

儿女们大恸,忍不住哭着求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唐丽人好像又清醒了。

她不再像个孩子,而是很冷静的吃饭、喝水、吞药,又一一交代儿孙们:要认认真真工作,脚踏实地做人。

儿孙们当着她的面,含笑应承,背地里却难掩悲伤。

后来,唐丽人又糊涂了,像个孩子似的闹。她好像回去了过去,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说“当家的,你打铁一整天,可累咧!你歇着等我来烧饭哟!”,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说“当家的,你吃这肉包子吧,我不饿我不想吃”……

第三天凌晨时分,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时不时地看向门外,喃喃说道:“我再等等他,他会来接我的……他说过的,我们什么时候都会在一起,去哪儿都在一起……”

天快亮的时候,唐丽人也去了。

短短几天里,二老相继离世。

疼得儿孙们撕心裂肺,彻夜痛哭。

程竹君也很难受。

为二老办完了后事,她也瘦了一大圈,终日陷入忧伤之中,恍恍惚惚的,精神也不太好。

这天,白南生过来找她,“我后天要回部队了。”

虽然程竹君和白南生结婚三年了,但两人之间没有经济往来……他们各住各的、各用各的。

白南生的话,宛如尖刀捅入心脏一般,痛得程竹君脸色惨白。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后天要回部队,也就是说,明天和她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是吧?

白南生见她那么悲伤的模样儿,就低声劝慰:“你别难过了,这一天总会来的。”

程竹君闭了闭眼,点头,“那明天吧,明天几点?”

白南生愣住。

——明天?啥意思?改明天吗?还有,几点是啥意思?火车开车的时间?

程竹君心里难过,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哽咽着说道:“你告诉我几点,我自己过去……明天见。”

白南生本来想再劝劝她,可看到她哭得那么凶,不敢再多说,就匆匆说了句,“早上八点半!要不要……”

要不要我来接你……

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程竹君就哭着说了句“我明天会准时到的”,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白南生:……

成吧,他得赶紧去火车站办火车票改签。

程竹君心里难过,哭了一夜。

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然后又被闹钟吵醒。

她哭着起来洗漱过,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带上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和结婚证,提前一小时赶到了民政局门口。

八点十分,白南生的电话打了过来,“你在哪儿?”

“我已经到了。”程竹君说道。

白南生显得特别焦急,“我没看到你啊!”

“那我进大厅去找你。”程竹君下意识地觉得白南生是不是已经进了民政局了。

白南生,“你得快点儿啊!”

程竹君又想哭了。

她收了线,摁了摁眼角,走进了民政局大厅。

——根本没有白南生的踪迹!

程竹君也觉得有些奇怪,索性回拨白南生的手机号码,“你没来吗?我、我没看到你啊!”

“你到底在哪个大厅?我都已经找遍了也没找到你……这火车马上就要开了!”白南生焦急地说道。

程竹君呆住,“什么?什么什么火车要开了?你不是说……今天过来办离婚的吗?”

白南生也呆住,“我什么时候说了要离婚?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今天你跟着我回部队的吗?”

程竹君:……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了,要我跟你一起回部队?”

白南生的语气听起来很生气,“前几天我亲口问的你!大哥大嫂也在,你是当着他们的面……答应我的!昨天我去找你,也是你亲口让我把明天的车票改成今天的,怎么……”

程竹君目瞪口呆。

二老相继离开,对刚刚才享受到家庭温暖又骤然失去的她,很受打击。以至于……这些天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根本记不清南生什么时候问过她这样的话,她又是怎么回答的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我……”

“你现在在民政局?”白南生愤怒地问道。

“嗯。”

白南生怒道:“那你在那儿站着别动,我马上就到!”

程竹君咬住了下唇。

她飞快地打了个电话给谈凤蕙,“大嫂,我、我有答应过南生,要跟他一起去部队吗?”

谈凤蕙很诧异,“你俩不是今天走吗?”

“我、我……”

谈凤蕙急了,“君君你怎么了?是不是那浑小子又欺负你啊?你别急啊,好好跟大嫂说,大嫂替你主持公道。”

“不是,大嫂你告诉我,我、我有答应过南生,要跟他一起走的吗?”程竹君又追问了一遍。

谈凤蕙,“是啊!唉,我们家的老人太好了,他们这么一走啊,大家都伤心。我看,你也很伤心,那天你都哭晕了过去……冬生就说,让南生带着你去部队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南生当时就问你了,你也答应了……怎么,你现在是不想去了吗?”

程竹君的心肝儿突然就怦怦狂跳了起来。

谈凤蕙继续说道:“君君,你要是不想去,那你就跟嫂子说……”

这时程竹君眼尖地看到白南生怒气冲冲地跑进了大厅。

她连忙冲着电话那头的谈凤蕙说道:“嫂子,我想去的……谢谢嫂子!”

说完,程竹君挂断了电话。

白南生在民政局里看到了程竹君,很是气恼,气势汹汹地问道:“谁让你不去离婚的?”

程竹君呆住。

白南生也呆住。

他连忙改口,“不对,我的意思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程竹君眼圈儿一红,“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让老人安心才结婚的,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以为……”

“以后别你以为你以为的了!我又没死,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白南生说道。

一个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问道:“哎你俩,是过来办结婚手续的?还是办离婚手续的?”

白南生更是恼怒,瞪了程竹君一眼,“想离婚?门都没有!”

工作人员不乐意了,“哎这位男同志,你这就不对了。你俩是过来办离婚的?是不是因为你对媳妇儿这么凶,你媳妇儿才想跟你离的?”

白南生又急又怒,吼程竹君,“反正我不同意离婚,你……你想离?那不如等着当寡妇!”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程竹君的手腕,带着她往外头跑。

那工作人员急了,连忙冲上去,“喂!那位男同志!就算你是她的丈夫你也不能这样勉强她……”

白南生人高脚长,带着程竹君拼命往外跑,而那个工作人员肥肥胖胖,哪里追得上!

程竹君被白南生拽得人都飞了起来,脚不沾地!

她急忙对那个工作人员说道:“同志!同志我们不离婚、不离婚……我、我很喜欢他的,这是一场误会……”

那工作人员愣住,站定,嘀咕道:“不想离婚来民政局干啥?”遂气恼地转身走了。

白南生直接把程竹君拉进了等候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然后急忙向司机师傅说道:“师傅,我们赶九点正的火车,请您快点儿啊!”

司机,“你们生稳了!”

然后硬是生生地将捷达开出了波音的速度。

白南生买的火车票是九点开车,但起始站提前半小时进站……所以他昨天才跟程竹君说,让她八点半赶到。

出租车司机在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将两人送到了火车站。

然后白南生又拉着程竹君一路狂奔着去检票、过关卡……几乎是两人刚冲上火车,车门就关闭了。两分钟以后,火车鸣笛启动。

两人背靠着车厢,猛喘粗气。

白南生一直捉着程竹君的手腕,没撒手。

他带着她一路找到了他和她的铺位那儿——他买的是两个下铺。

这会儿,其中一个下铺已经坐着一个白发老太太了。这老太太衣衫整洁,但只有一条腿,一旁还放着个拐杖。

她看到南生与竹君携手而来,立刻说道:“年轻人,我和我儿子没买着车票,这会儿我儿子去找列车长补票去了……我能在你们这儿坐一坐吗?等我儿子买了票、过来接我,我再走……”

程竹君赶紧说道:“婆婆你坐吧,没事的。”

白发老太太朝关白程二人说了一迭声的谢谢。

这时,坐在卧铺对面的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太太拉着个七八岁胖墩墩的熊孩子过来了,“哎年轻人,你们好事做到底,跟我们换换票,好不好啊?我们买的是上铺,哎哟我年纪大了,我孙子又小……哪里爬得上去哟!”

可她只顾着和程竹君说话,没有注意她的熊孙子已经爬穿着鞋顺着楼梯上了顶层床铺去……

程竹君指了指上头,“你孙子很会爬啊,爬得很好啊!”

尖嘴猴腮老太太顺势一看,怒了,“狗剩你快给我下来!”

“我不!”熊孩子大吼,“除非你给我十块钱!”

“我没钱!你那个死鬼妈又不拿钱回来,我哪里有钱!”

“那我就不下来!”

“你这孩子啊,好好好我给你……快下来!”

熊孩子一听,高兴了,想从顶层下来,却一脚踩翻了坐在中铺正在收拾行李的年轻女孩子的手机……

那手机“啪”的一声掉下来。

女孩惊呼,“我的手机!”

幸好白南生反应快,给捞住了,递上去。

“大哥,谢谢你!”女孩惊魂未定,先是接过手机,向白南生道谢,然后又瞪了熊孩子一眼,怒道:“你差点儿把我的手机给摔坏了,快道歉!”

熊孩子朝着中铺女孩儿做鬼脸,看到女孩床铺上有个装零食的塑料袋,就一把抓过那个塑料袋,再往过道一倒……

塑料袋里装着零食就噼里啪啦地洒落一地!

女孩被气坏,和熊孩子吵了起来。

尖嘴猴腮老太太压根儿不理会她的宝贝孙子正和人吵架,只是一昧扯着嗓子冲着程竹君大吼,“……哎呀我们老的老、小的小,你们年轻人就应该要尊老爱幼嘛!再说了,我们是有车票的,可比那些没有票还想空手套白狼的人可强多了!”

说着,尖嘴猴腮老太太还阴阳怪气地瞪了白发独腿老太太一眼。

程竹君还没来及得开口说话呢,白南生就拒绝了,“不换!”

“哎这才对嘛……”

尖嘴猴腮老太太一脸的喜色,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啥?”

“不换!”白南生吼道。

他的声音如炸雷一般,把尖嘴猴腮老太太给吓了一跳。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

白南生大声说道:“我媳妇儿怀孕了!她不能爬上铺!”

尖嘴猴腮老太太又愣住。

程竹君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既然程竹君是个“孕妇”,尖嘴猴腮老太太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强求换他俩的铺位。又正好看到她的宝贝孙子和中铺女孩儿闹得不可开交……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和中铺女孩儿吵架去了!

结果中铺女孩儿的妈妈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女儿被欺负了,立刻跳了脚,和尖嘴猴腮老太太打了起来!最后闹了许久,直到列车员过来,给这两家人换了车厢,现场才安静下来。

程竹君和白南生紧捱着坐在下铺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俩都有很多话想说。

可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那些话,不好开口。

最后两人看着对方,齐齐红了脸。

没一会儿,白发独腿老太太的儿子匆匆过来了,“妈……”

白南生一看这人,愣住,“小方?”

那个名叫小方的年轻人也愣住,“白营长?”

这下子,程竹君和白发独腿老太太也愣住了。

搞了半天,大家还是熟人啊?!

当下,小方就告诉白南生,他这是请假回老家,护送他的老母亲去沪城的兄嫂家住。但临时也没买到火车票,母子俩就买了站票上车。这会儿小方买到了一张上铺的卧铺和一张坐票……

小方正发愁不知怎么让独腿老母亲爬到上铺去呢,白南生说道:“这有什么,我跟你换张票呗!”

小方再三谢过白南生。

为表感谢,小方跑去餐车买了四份快餐过来,四个人就面对面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天。

小方知道程竹君就是白南生的妻子,又从母亲嘴里得知程竹君“怀孕”了,很是高兴,对程竹君说道:

“嫂子,你是不知道哇,我们营长这几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我们都叫他白阎罗,他根本不会笑,一天到晚的……凶得很呐!但自从他和你结婚以后,他就会笑了,心情也好,我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程竹君看了看白南生。

白南生瞪了小方一眼。

程竹君羞红了脸。

方老太太就笑眯眯地打圆场。她告诉程竹君,这次她去大儿家,就是因为多年不孕的大儿媳怀上孩子了,她得过去坐阵指挥,稳定大局。而且她一共生养了三儿一女,儿媳和姑娘怀孕生子,都是她照顾的,所以她有很多很多的育儿经……

方老太太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育儿经告诉程竹君,还让小方拿出纸笔来,她口述、让程竹君记录。

程竹君狠狠地瞪了白南生一眼,只得红着脸,咬牙记录了下来。

小方和方老太太需要在半路下车,再转车去沪城。

临行前,不知情的方老太太反复交代白南生,让他一定好好照顾程竹君,这坐胎不满三个月就让孕妇出远门,可太不妥当了!但也已经出来了,就好好照顾她,凡事小心一点儿吧!老太太心善良又热情,嘱咐了白南生很多注意事项,这才和小儿子一块儿下了车。

方家母子一走,气得程竹君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捶白南生,“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可她捶了好几下白南生的胸膛,每一下都觉得好像是在砸钢板似的,偏偏白南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倒是她的手,生疼生疼的。

白南生安慰程竹君,“没事儿,小方不是嘴碎的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是政委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政委的大嗓门立刻响了起来,“喂,南生啊?听说你带着你媳妇儿来了?你媳妇儿还怀孕了?那你俩啥时候到?我派车去接你……哎呀这孕妇可不能太辛苦!我得给你安排一辆舒服点的车子……”

程竹君怒视着白南生。

白南生讪讪的。

就这样,程竹君和白南生一直都没有机会私下说话。

直到他们下了火车……

政委不放心,亲自押车过来接程竹君。

看到南生媳妇儿这么年轻漂亮又温柔,政委高兴坏了!在去连队的时候,他一个劲儿的吩咐开车的大兵慢一点儿、稳一点儿……

吓得大兵用二十码的速度,像乌龟爬似的,花了近三小时,才赶到了白南生的部队。

接下来,白南生的战友们早就已经闻讯赶来,守在操场那儿齐齐抻长了脖子盼着、望着……

程竹君又被当成珍稀宝贝,被人参观了一回。

她平时也没那么害羞。

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一大群中青年壮汉给当成孕妇……

这种感觉就很尴尬、很难堪,偏偏又没办法解释。

就很气。

程竹君幽怨地瞪视着白南生。

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儿还自以为是、很善解人意地说道:

“行了行了,南生媳妇儿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别闹,赶紧让南生媳妇儿回屋里休息休息!”

“对啊,南生嫂子是孕妇,这一路可辛苦了!”

“我去跟厨房说一声,让炖个鸡汤给南生嫂子吧!”

“孕妇是不是都爱吃话梅?呆会儿我去买点话梅送给嫂子吧……”

程竹君低垂着头,跟着白南生去了他的房子。

他在军区家属大院有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其实以他的级别,可以分到更大面积的房子。但他以前没有结婚的打算,也就不想挪窝了。

程竹君打量着这屋子,虽然不大,但被收拾得很整齐。就是太简陋了些,只有必要的生活用品,一切装饰皆没有。

白南生正在跟程竹君介绍这屋子的卫生间、厨房什么的……

冷不丁地听到她说:“你怎么想到要我跟着你来的?”

南生愣住。

他转过头看着程竹君美丽的眼,有些不好意思,就转移了视线,问道:“那你先告诉我,在民政局的时候,你、你跟工作人员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竹君呆住,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承认那就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只好说道:“我是为了……不惹麻烦,才那么说的。”

南生揉了揉自己的脸,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大着胆子说道:“我、我是想……和你试试,才、才……”说到这儿,他又哑炮了。

让他怎么说?

说他在和她结婚后的这几年里,对于家庭和伴侣又有了新的想法和认知?

——因为她常常给他打电话,说起二老的事,他和家里人的关系更紧密了。联系得越来越多,他就越期待她的电话。

但看起来,她好像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给他打电话,说的内容只跟他的家人有关,从不说半点她自己的事。

他是真的……

很想问问她的近况。

所以当兄嫂提出,说君君留在老家太难过了,建议他带她去部队住上几天散散心的时候,南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连他也说不清,当时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当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暧昧到了极点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叩叩的敲门——

“白营长你开开门,我来给嫂子送话梅!”

白南生跑过去开了门。

对方递了三四包话梅过来,“来,这些都给嫂子!看她喜欢吃哪种……以前我媳妇儿怀孕的时候,就爱吃那种特别特别酸,一点甜味儿都没有的话梅……”

“谢了老弟!”白南生接了话梅,把人打发走,关上了门。

他回过头,看到了程竹君幽怨的眼神。

“现在他们都误会了,那我怎么办?要不然……我明天还是回老家去吧!”程竹君说道。

白南生的第一反应就堵到了门口,而且双手还大大张开,一副“我不许你走”的意思。

“你别想走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程竹君有些着急,问道:“……然后呢?你准备跟他们解释,我怀的是哪吒吗?得怀三年才能生出来的那种?”

白南生盯着她,面红耳赤地说道:“要什么三年啊!十个月就能生了!”

“啊?”程竹君愣住。

白南生很不自在,都不敢直视她,吼道:“我们现在……就要个孩子,岂不是、岂不是十个月以后就生出来了?”

程竹君目瞪口呆。

白南生很害怕被拒绝。

毕竟在过去的三年婚姻里,程竹君表现得过于独立。

所以白南生心虚地把头扭到一旁,“反正……反正我不同意离婚,你就走不了!”

程竹君怔怔地看着白南生,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她突然明白了,不得由轻笑,“白南生,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不要胡说!”白南生被拆穿心事,脸红得不像话,却偏偏不愿承认,“……老子才没有!”

程竹君决定以退为进,“你不爱我?那你放我走……我们去民政局离婚。”

白南生顿时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嗷了一声,“你做梦!”

程竹君定定地看着白南生,轻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白南生憋了半天,最终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勇敢地说道:“我、我想和你生孩子!我、我还想和你好……就像爸妈那样,一直到很老很老了,感情也还是那么好。”

“可我这人蠢得很,分不清什么是真心实意,也搞不清什么是虚情假意……要是你愿意和我好,我俩就好好过日子。要是你不愿意……”

程竹君踮起了脚尖,轻轻地吻向了他的唇,成功地堵住了他的话。

白南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程竹君垂下了头,双手背在身后,笑了,“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很蠢了。”

白南生:……

“要不然,为什么全家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已经二十多年了,就你不知道呢?”程竹君含泪笑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啊!”

白南生:!!!

良久,他才喃喃说道:“我……好像也有点知道的。但我觉得,那怎么可能啊,我又鲁莽又没用……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呢?后来,你跟桃桃的关系那么好,我以为你是看在桃桃的份上,才……”

“傻瓜!”

程竹君哭道,“从一开始,你就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啊!你知不道,那年你上战场,差点出事的时候,吓得我……我、我恨不得替你去死……”

听了这话,白南生猛然抱住她。

“这话以后说不得。”他心惊肉跳地说道。

程竹君哭着说道:“南生,我们……以后一直好下去,好不好?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也像爸妈那么恩爱,好不好?”

“好。”白南生说道。

良久,他又轻轻地说道:“君君,谢谢你喜欢我……让我知道,我也是一个……有人喜欢的人。”

程竹君呜咽着抱紧了白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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