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青年生得白净隽秀, 穿着件浅灰与浅蓝色斜条纹的衬衣,外头还罩了件白色的毛背心,脚下蹬着锃亮的皮鞋, 整个人的气质非常的儒雅,很有书卷气。

白桃桃又看向了宋秩。

宋秩也是斯文人, 但和男青年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男青年看起来就是很温和的人, 未语先笑。宋秩的气质冷漠疏离得多,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出于对灵气的喜爱, 白桃桃觉得……嗯,还是宋秩看起来更顺眼些。

男青年见白桃桃只是歪着头看向自己,不由得笑了,“认不出我了?”

白桃桃眨了眨眼,仔细想了又想,确信自己是不认得这个人的。

那么, 刚才她又怎会自然而然地喊他一声“哥哥”?

白桃桃糊涂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红豆想起来了, 指着男青年喊,“发、发卡!”

但小姑娘表达的词不达意, 白桃桃就更糊涂了。

男青年的笑容温润如玉,“我是乌瑞安,可能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 最近搬到城里来住了吗?”

白桃桃茫然的点了点头。

乌瑞安又看了看闹成一团的白家暂居院子门口, 问道:“那你们是……住在这儿?我明天中午过来拜访的话,合适吗?”

白桃桃问道:“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吗?”

乌瑞安笑了, “不是, 不过……我们两家的关系比亲戚还亲。你爸爸就是为了救我的妹妹才受的伤,你们一家都是我们的恩人。”

白桃桃“啊”了一声,明白了, “那你们是城里人吗?”

乌瑞安含笑说道:“我们住在国外,只是最近回国了,暂住在招待所那儿。”

——住在国外?她爸爸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华侨?女华侨曾经送给白家姐妹几个发卡?

嗯,对上了!

白桃桃朝乌瑞安点头,“那明天见!”

乌瑞安:……

小美人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本来他还想多跟她聊一会儿的,结果她直接说再见?

乌瑞安哑然失笑,柔声说道:“好,那明天见。”

说着,他的目光突然顺着白桃桃的手,延伸到宋秩身上。

——青年高挑瘦削,生得五官俊美,他肌肤白晳,眉头微锁,有种儒雅冷峻的气质。而他的眼神又十分锐利,被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以后……

也不知怎么了,乌瑞安居然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宋秩朝乌瑞安点了点头。

乌瑞安报之以客气的微笑,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白桃桃的注意力仍然放在自己这一家子人的身上。

大约两小时过去,白家这边都已经把分家的事儿给谈完了,可陈家的人还躺在地上。

主要是白南生不让,谁敢起来,他过去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翻。

最后陈家人也学乖了,大多数没受伤的人就盘腿坐在地上,受了伤的陈家三兄弟就只好一直继续躺在地上。

陈父急得不行,小小声求了白南生几句,想央他赶紧先送仨儿子去医院。但白南生就是很坚持:陈兰芬不签离婚协议,谁也别想离开这儿!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白梨梨才带着陈兰芬签好的离婚协议匆匆回来了。

白南生拿着离婚协议看了又看,神色未明,倒是瞪了一眼陈父,“快滚!”

陈父这才忙不迭地招呼着族人们,让帮着把他的仨个儿子送到医院去。

陈大牛此时已经醒转,知道自己四肢全废,恨得不行,冷冷地盯着白南生,哑着嗓子说道:“白南生,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客气了!”

白南生痞里痞气地说道:“你要这么说呢,我就得跟你讲讲道理了。我哪儿招你惹你了?你要把陈兰芬的肚子睡大以后,把这绿帽兜我头上?你要是不招我,今天你受这罪吗?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着,从这儿一出去,你就去报公安,对吧?”

陈大牛恨恨地瞪着白南生。

白南生一笑,“那你去报啊!你有种你就去报公安!正好我也不想回部队了,从今往后我就

拿着你爸写的那些欠条,住到你家去!噢不对,那已经是我的屋子了……啧啧,一幢屋、外加两千五百块钱,我可以啥也不干的吃喝玩乐……过上五年!”

“你们也别想着五年以后就能撇下我!首先你们家未必能在五年里,还得起这两千五百块钱!其次,我根本就不会放过你们,五年的时间……足够我找到其他的法子再让你们写上三千……不,三万块钱的欠条了!到时候啊,连你们的儿子、孙子都得供养我!”白南生嘿嘿笑道。

陈大牛被气得满面铁青,心想白南生虽然是个恶霸,但他陈大牛也不是啥善茬。可如今看来,他的段位还是没有白南生高,竟然摆脱不了白南生给他全家带来的厄运???

难道真的只能报公安?

“别!别报公安!千万别去——”

说话的是陈二牛。

陈二牛是陈家父子几个里最多心眼儿,也是最有文化的。

他虚弱地说道:“大哥,我和你都有案底,报公安对我俩更吃亏!到时候他们过来一调查……我们这叫打架斗殴,责任就是五五分。而且咱们人多,更吃亏!”

“谁踏马会相信我们十几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要是白南生说,是我们围殴他的呢?我俩又有案底的话,别说是公安会偏着他,就是案子被移送到法院那,也会因为我们有案底而重判……虽然我们受了伤,可我们几个……就没一个见血的,就算是去验伤,估计也是轻伤,对他影响不大……”

“而且咱们还得防着,真告了他,他前途尽毁了,真跟咱们鱼死网破可怎么办?”陈二牛继续说道。

陈大牛陷入沉思。

确实是。

他和二牛曾经因为盗窃、猥亵妇女蹲过监狱,出狱的时候管教嘱咐过他们,以后再也不能作恶,否则再被判刑的话,就会被重判!

陈大牛顿时觉得有些绝望:难道还真的摆脱不了白南生了?

陈二牛继续说道:“再就是,万一他要报公安,让公安去查起兰芬的彩礼那事儿

呢?那我们就成了诈骗犯,那可全是我们的责任啊,他成了受害者……大哥,怎么算,都是我们划不来。”

陈父忍不住说道:“那他报公安说我们诈骗,我们就不能说他诈骗?他可是逼老子写下了两千五百块钱的欠条,连房子带地皮的都没了!”

陈二牛摇头,“爸,那也是我们陷害他在先的。所以绝对不能去报公安,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要是我和大哥再进了监狱……别说还钱了,这一家子老小连吃饭都成问题……”

陈父沉默了。

陈二牛又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再说了,把他逼急了,难道真等着他被部队开除,然后蹲到我们家……吃我们一辈子?”

陈三牛“嗷”的一声就哭了,“陈菊香那个死老太婆,这是把我们一家子推进了火坑啊!”

陈大牛一细想,还真是二弟说的那样。

要怪也只能怪陈菊香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外加……他们都被白正乾那一大家子的勤劳踏实给迷惑住,忘了他们家还有个十里八乡都神憎鬼厌的混世魔王白南生。

陈二牛又道:“现在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咱们别声张,赶紧让这个霸王回部队去!至于咱爸写下的那些欠条……白南生是混球,他爹妈又不是,不会不讲道理的……”

这时,白南生也朝着他的傻妹妹招了招手,“桃桃过来!”

白桃桃就牵着宋秩的手,走了过去。

白南生还不认得宋秩,毕竟他回家打了转儿,也就是卸下了行李吃了碗面就走了,这还是头一回和宋秩打照面。

看到桃桃紧紧地牵着宋秩的手?

白南生的脸色不大好看,“小傻子,他谁啊?”

“你才是傻子!”白桃桃骂他。

殊不知,白南生最爱听傻妹妹这样骂他,因为这显得他妹妹不傻,被骂了还知道回嘴。

“好好好,哥哥才是大傻子!我问你,他谁啊?”白南生指着宋秩问道。

宋秩自个儿开了口,“我叫宋秩,是村里新来的知青,在村里的时候我一直在

你家搭伙吃饭。”

白南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宋秩一番,又仔细地看了看宋秩和自家傻妹妹牵着的手——嗯,是他妹妹牵着宋秩的?

白南生对宋秩就没了戒备。

他对白桃桃说道:“桃子啊,哥哥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好不好?”

白桃桃聪明着呢,看了满地的残兵败将一眼,摇头,“我可打不过他们。”除非宋秩的灵气可以一直滋养她,恢复她前世的金丹期,大约还有些可能。

现在?

她都还没找到让这具身体储存灵气的办法,一离开宋秩就分分钟有可能变回小傻子的状态……

说白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别的就不需要想太多了。

白南生哈哈大笑,“打架用不着你!不过啊……”说到这儿,他冷冷地扫视着三三两两离开的陈家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如果有人敢趁我不在家,欺负你,或者是欺负了这家里的哪一个人……你就让宋秩打电话到我连队上去,我马上回来收拾这些孙子!”

宋秩皱起了眉头。

——白桃桃好骗,他却不是好骗的。白南生的这番话,分明把他也牵连了进来。

但转念一想,自他来到如意村,白正乾对他就极为照顾,就当是互助,白家有事儿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旁观,于是他没吭声,等于默许。

白桃桃也没上当——二哥从连队赶回家,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家里要真发生什么急事儿,难道还等得了他?

不过就是二哥在恐吓陈家人罢了!

于是白桃桃认真点头,大声应下,“……好!”

陈大牛一众虽然被气个半死,却更明白无论在明面上、还是在暗地里,他们目前都没有跟白南生斗下去的资格和力量,便无可奈何的被亲友给架着,匆匆赶往医院。

白家一大家子七八十号人这才关了院门。

先前男人们在商议要分家的时候,女眷们就已经相互帮衬着在院子里煮起了饭。这会儿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主食是不掺豆子的大米饭,

管饱。菜有三样:一是豆角焖五花肉,一是辣椒炒鸭杂,一是肉沫焖冬瓜。

族人们都惊呆了。

——乖乖,在城里吃净大米饭?三个菜全都带肉?尤其是那一大盆的豆角焖五花肉,明显肉比豆角多啊!

族人们个个眼放精光!

七太婆吃得肚皮溜圆,问唐丽人,“丽人哪,你发达了还是咋滴,怎么进了城、租了那么漂亮的院子,还吃得起巴掌那么大的肉?”

李翠儿凑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想从中找出唐丽人昧了公中钱财的证据。

唐丽人当然不会说前两天她们一家倒卖了百来只鸡鸭鹅、挣了二三百块钱的事儿,只幽幽答道:“正乾不是为了救人受了伤么?国家拨下来四百块钱的医疗费,已经花了二百多……先挪过来用吧,以后的治疗费用,以后再说。”

七太婆有些生气,“哎哟,那我可得说你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大伙儿都知道你们不富裕,就是吃豆子饭,吃点儿白菜土豆儿的,都挺好呀,你说你还这么铺张浪费!”

唐丽人,“劳师动众的把大伙儿都喊到城里来,结果是来看我家的笑话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嗐!你这傻孩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说着,七太婆狠狠地瞪了陈菊香一眼,继续问唐丽人,“对了,你起新屋的事儿,怎么搞啊?”

唐丽人,“前头三太婆走的时候,我给她送的终,她把河西那块地的地契送我了,我们新屋就起在那儿吧!老二(白二叔)也想起新屋,怕是他手里根本没有地皮,我匀一块给他,回去再立文书。”

李翠儿立刻嚷嚷了起来,“要这么说的话,那块地皮也得分我们一块!”

唐丽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七太婆喝道:“好啊,拿你祖屋来换!”

“偏心!”李翠儿“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那一边,白桃桃也和宋秩排排坐,一人手里捧着一大碗饭,饭上码着厚厚实实的各种菜。

白桃桃本来很爱吃肉。

可她发现,肉的配菜豆角居然更

好吃?于是她就把宋秩碗里的豆角和冬瓜扒拉到自己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五花肉扒拉到宋秩碗里……

宋秩捧着碗,好脾气地任她摆弄。

谈凤蕙是长嫂,不自觉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总要巡视一圈儿,看到弟弟妹妹和孩子们都吃上了,她才能安心。结果看到桃桃捱着宋秩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劲儿的往宋秩碗里挟着什么?

谈凤蕙责怪桃桃,“桃桃啊你又欺负宋秩了?”

白桃桃:……

这个“又”字就很有灵魂。

谈凤蕙摸了摸桃桃的脑袋,对宋秩说道:“宋秩啊,桃桃她是小孩子,你别见外啊,那边还有好多菜,不够吃再去拿!”

宋秩应了一声。

白桃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声说道:“爸爸妈妈,有个人,他叫乌……乌瑞安,他说明天中午过来拜访你们!”

白正乾和唐丽人愣住。

“瑞安也在城里吗?他又回来了?”白正乾追问。

白桃桃一无所知。

唐丽人笑道:“桃桃能把瑞安的名字说出来,还能把明天他要来家的话给带到就不错了……”

说着,唐丽人打量着宋秩,有些奇怪,“对了小宋啊,你咋也进城了?”

这回轮到宋秩发愣了。

——不是你们写了张字条,说要是你们三天不回,就让我上城里来找你们的吗?

白正乾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就对唐丽人说道:“他们桂花姨不是正在找懂外语的人吗?眼前不就有一个!”

唐丽人也开心了,“对对对,小宋啊你叔说你会两门外语?是这样儿的,我有个远房亲戚,想找个懂外语的人帮个忙,你……”

宋秩点头,“我会英语和俄语,一般的翻译没问题。日语的话,书面翻译还成,口语可能差一点儿,明天我跟婶子去看看,能帮得上忙的话,我肯定帮。”

听说宋秩会三门外语?

众人一脸艳羡。

白南生也捧着个大碗,坐在角落里猛扒饭。

今天的伙食很好,巴掌大的五花肉先被油炸过,然后又

焖得酥烂入味,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味道一绝。

但白南生味同嚼蜡。

他匆匆扒完饭,把碗筷放进水槽,趁人不备出了门。

白南生赶到了医院的产科病房。

陈兰芬躺在病房里,一个肥嘟嘟的小婴儿睡在她身畔的小床上,正握着拳头呼呼大睡。

白南生定定地看着陈兰芬。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在陈菊香眼里,不管他表现得有多么的优秀,始终比不上四房的富贵儿。

可他年纪小,父母兄长忙于劳作,他被托付给陈菊香,度过了一段极端扭曲的童年。后来再大一点,被父母兄长管束在身边,他才慢慢懂得了是非。

但他不乐意当一个父母兄长眼里的好人。

——好人,就意味着会被坏人欺负。

在面对陈菊香的打压时,“敬老”二字,就能把他的父母压得喘不过气来;在面对李翠儿的偷摸揩油时,“怜幼”二字,身为兄嫂的父母就必须原谅李翠儿所有的奸滑。

白南生恨。

难道与人为善,是守护家人的唯一方式?

那么在面对陈菊香、李翠儿等人作恶的时候,自家是否只有忍让这一条出路?

白南生咽不下这口气。

他要用恶的方式,来守护家人。

恣意妄为、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让他感到畅快淋漓,但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除了无可奈何只能容忍他的家人之外,没有人愿意接近他,甚至连个能说安安静静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也没有。

陈兰芬的出现,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可贵。

——她长得不好看。

没关系,好看的姑娘也不会理他。

——初次见面她就红着脸、拉他去钻玉米地儿?

有点儿不妥,但难得有个姑娘不嫌弃他、不害怕他。

——她好像脾气不太好?

不要紧,他脾气也不好,以后慢慢学着对她好就是了。

——就是那一次,她怀了他的孩子???

天!这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小家



——她爹要一千块钱的彩礼?

这也太离谱了,不过,以后他努力挣钱,把这一千块还给父母就是。

白南生给自己做过各种各样的心理建设……他甚至非常感激陈兰芬,愿意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孩子,从今以后还会陪着他慢慢终老。

然而最初的激情渐渐散去,白南生慢慢冷静下来。

他能感受到陈兰芬对他、和对她娘家人的区别,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他信任她,从不以为意。

让他感到有些不妙的,是他对陈兰芬的感情。

在连队里和战友们聊天的时候,一说起父母、兄嫂、妹妹们,侄儿侄女们,他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可当战友们笑问起说你老婆呢的时候?

白南生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这才发现,他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陈兰芬,她娘家在陈家村,她今年25比他大两岁之外……

他对她一无所知,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居然……常常忘记他已经是个已婚男人了!

这次被家人紧急叫回,他已经猜到应该和她有关,会是她肚里的孩子有什么事吗?他心里忐忑不安,但更多却是茫然。

怎么稀里糊涂的,他就多了一个妻子,又马上多出来一个孩子了呢?

他都还……

记不住她的长相。

后来回来了,见着了,他连话都不敢和她说,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实在是太陌生了。

要不是因为她那硕大无比的肚子,他压根认不出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结果,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愤怒、又无比羞耻的真相。

——原来她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拉着他钻了玉米地。

——原来她根本不想嫁他。

——原来她肚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原来她也一直把他当成二百五。

所以,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吗?

这时,静静躺在床上的陈兰芬突然扭过头,意外地看到了呆立在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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