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陆非烟的声音,我仿佛沉在刺骨的冰湖之中,身体冷得近乎被凝固。
可是这还不够!
她又紧跟着柔声说道,“吾先生正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如果您有什么事,请稍后再打来。”
腔调里有娇羞,还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是……潮湿?
对,就是那种带着浴后湿气的味道。
已然经过人事的我,脑海里腾然而出N多个想法。
——他是在为激荡热烈的欢爱作准备吗?
或者,已经动出了一身汗,是去做事后清洁……
凌自横不是说她父亲病重吗?
他们怎么还有心思做这个……
就在我的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陆非烟在电话那头又开口说话。
“喂?喂?……信号不好还是人不在啊……,不会是打错了吧……”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她的声音提醒了我,——这个电话,真的打错了。
一言不发,立刻收线。
指端的力气霎那间被抽去,手机掉在了地上。
我瞥了一眼稀碎的屏幕,没有弯腰去捡。
然后,机械地挪着步子,去沙发那儿坐好。
内心很安静,不再有破碎的声音。
只是,感觉四处都很黑,像在地狱。
冷冷地,把一直拿在左手的药盒打开,我取出了药片。
懒得起身去倒水,就着边几上的牛奶,把药片都扔进嘴巴,吞了下去。
不记得应该吃几片,多吃点吧,免得流得不干净。
事已至此,这个孩子没了存在的理由。
静坐在沙发上,想象着药片落入胃里,渐渐融化,然后,杀死我的孩子……
等等!
杀死……我的孩子?
——在我肚子里的,当然是我的孩子!
可是,我的孩子……
忽然醍醐灌顶般醒透似的,我看了一眼时钟,倏地起身奔向卫生间。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不知道药片融化了没有。
必须抓紧时间!
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把右手食指放进了喉咙。
本就有些恶心,催吐之后,一顿狂呕,除了刚刚吃进去的尚未融化的药片,只有少量牛奶和大量的酸水。
顾不得漱口,我仔细清点着马桶里的药片。
数量跟吞进去时一样,这才放心。
漱了口,回到沙发上去躺着。
浑身虚弱得像蜕掉了一层皮。
午后的阳光落在脸上,给了我秋末的第一丝温暖。
“孩子,妈妈决定了,留下你,我们一起面对这个世界。”抚着小腹,我喃声说道。
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这块肉,是在我肚子里孕育的。
想必彩姐当初也是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挣扎吧!
她怀上我的时候,岁数更小,尚未成年。
本以为能凭借肚子里的孩子进入凌家、成为凌太太,没想到的是,得知她怀了孕,凌伯年只说了“打掉他”三个字。
他给了她一笔钱,作为打胎的费用和营养费。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见她了。
明知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化为泡影,彩姐的绝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最终她还是留下了我。
用她的话说,“玖儿,你是我肚子里的肉,把你杀了,我就等于没了半条命!”
然后,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人生下我、把我带大。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彩姐领着我上街买东西,被坐在车子里的凌伯年给瞧见。
他派了人来,像个强盗一样拔了我几根头发,拿去做DNA检测。
检测结果确准我是凌家后代,他便让律师来跟彩姐谈判,要夺回我的抚养权。
可是,彩姐怎么能舍得!
她哭着求那个见利忘义、助纣为虐的狗屁律师,给他下跪、磕头,求他帮忙说服凌伯年,不要带走她唯一的亲人。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死律师的嘴脸,他嗤笑着用鼻孔望着彩姐,“你这种贱人,不配养凌家的孩子!”
多么荒谬!
我是我妈生出来、养大的,反过来她成了最没资格抚养我的人!
虽然当时只有十二岁,可我已经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在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我从厨房提了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走到律师面前。
“回去告诉凌伯年,如果他再企图把我从初彩身边带走,结果只能是带走我的尸体!”
无论在什么年头,“人不狠、站不稳”都是颠覆不破的道理。
该死的律师见过能说、会说的,可是没见过这么小年纪就能拼、敢拼的。
他汗颜离去。
从那之后,凌伯年再也没有派人来骚扰过彩姐和我。
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又派人跟彩姐谈判。
我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彩姐,她才同意让我回凌家。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没有回到凌家,彩姐根本不会死。
因此,我对凌家的恨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
由彩姐的命运,我联想到了自己。
这个孩子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吾竞尧知道。
一旦知道我生了他的孩子,以他那杀伐决断的性格,一定会把孩子夺回去。
我的孩子,不要假手于任何人抚养长大。
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把他生下来,亲手养育,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重要的决定。
不过,我也懂得其中的艰难。
打定主意,起身捡起电话,试试能否拨通。
还好,除了屏幕碎了,其他功能都不妨碍使用。
打通了赛琳老师的电话,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凌,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老师,您放心,我没有不舒服。”顿了顿,我的语气变得愈发坚定,“还有,我决定了,留下孩子。”
她的口吻立刻愉悦了许多,“太好了!你跟孩子的爸爸沟通过了?”
“他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决定独自生下孩子、抚养孩子。”心中的悲,被由内而发的骄傲给驱散,我的脊梁不自觉地挺直。
赛琳老师似乎并不意外,“凌,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真为你高兴。”
我愣了一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国恩师,比那些所谓的亲人还要关心我,这,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老师接着说道,“凌,我知道你之前不想留着孩子,是碍于你们国家的民众对单亲妈妈和非婚生孩子持有偏见。但你可以选择让孩子不必浸染在那种环境之中。在法国出生的孩子,享有在法居留权。等孩子到了十八岁,他便有权加入法国国籍。你可以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你自己的未来,亦同样可以精彩。”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些还不够!赛琳老师,我还想给孩子寻找一份淳厚的父爱!”
“那很简单!不是每个男人都拘泥于只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子!你只要足够优秀,就会有优秀的男人足够爱你!而足够爱你的男人,就会对你的孩子特别好。”她思考了一下,“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叫视如己出。”
十分坚定的口吻,不带分毫的怜悯和同情,每个字都透着鼓舞和激励。
最主要的是,句句有道理。
我的眼中起了水雾,“赛琳老师,谢谢您。”
她温柔地回应,“从现在开始,你,是全新的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你。”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这天开始,她给我留了个长期作业,就是吃好每一餐饭。
说来也怪,怀孕后我的口味来了个大逆转。
以前看见西餐就蹙眉,现在每餐都能吃得饱饱的。
去过两次中餐馆,结果一进去闻到饭菜的味道,马上就恶心地转身出门。
看来,肚子里的娃确实喜欢留在法国。
那么,我们就不回去了。
等他出生,大一些了,再带他回去看姥姥。
当年的彩姐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只能做到努力把我养大,她自己的人生却彻底毁了。
我不要完全复制她的人生。
虽然同样遇人不淑,但,我会想尽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周末,赛琳老师又来看我。
“凌,我觉得你应该出去活动活动。”她把手里的大盒子放到边几上,上下打量着我的腰身儿。
“我也觉得闷在家里不太好。可是,要去哪儿呢?”望了眼窗外,虽是初冬时节,但阳光明媚。
她优雅地微笑着,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镶着蕾丝的衣裙,“既然不知道去哪儿,那就陪我去参加一个晚宴吧!”
我吃惊地张开了嘴巴,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要给孩子淳厚的父爱,就得多多结识优秀的男人啊!”她边说边拎起天青色长袖小礼服,在我身上比量着。
“可是,老师……”嗫嚅着,怕挫伤她的好意,“可是,我还不想跟任何男人交往。”
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就四处去给孩子勾搭爹,这种事儿,真的做不来。
“小傻瓜!”赛琳老师把我扶了起来,“不是要你马上接受别的男人,而是让你给自己个机会,不要从此封闭了自己的情感,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多认识几个朋友,是不是?”
“也可以这么说。你的调香天资那么高,将来是要跟时尚界打交道的,所以,多结交一些成功人士,没有坏处。”牵着我的手,往卧室走,“去吧,试试礼服。”
我的脚步迟疑着,“老师,我怕给您丢脸……”
她回身跟我贴了下脸颊,“放心,你很美,肚子还没有大起来,身材一点都没变。我跟医生沟通过,她说你没有问题,可以参加一些小型活动,只要别太累就行了。所以,别担心!”
老师想得如此周到,我没法儿再拒绝。
事实上,为了我和孩子的未来,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女人,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能放弃。
要抓住每一个机会,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