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阳光正好，春色微醺，昨夜的一场恶战仿佛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明月风一夜未眠，易水寒亦如是。两人没有吵架，甚至没有争执，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明月风不开口，易水寒也不敢逼问，因为他知道明月风是个多么认真的人，他很害怕一开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不开口，这一切也无法挽回，因为明月风的神情已经表明，她并未玩笑。
“穆尧，”明月风背对着易水寒坐着，眼神看着窗外在发呆，她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知道躲着没用，你还是把休书写了吧。”易水寒并不回答她，也不回应她，全当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尽管如此，明月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浑身僵硬，呼吸一滞，她站起身子来，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可是时间真的不多了，朝堂已经脆弱不堪，朝局动荡，已经远非当初，皇帝那个老家伙身子骨已经越来越弱，不知是不是在明朝的授意之下，老皇帝这身子骨竟养的一起不如一日，如今，更是强弩之末。昨日云水被杀之前曾经示意，事情没这么简单，今日一大早，风啸的信鸽就落在了寒竹院的窗头，一纸信笺之上写满了朝局情势，纷乱复杂之中，明明白白的只有“太子明朝择日登基”这几个大字。想起昨夜，宋文清来的突然，更不像是偶然了！
是必然……这一切，都是必然！
不管易水寒的休书能否到自己手中，今日，自己都必须离开印寒堂回到姜邑皇城中去，否则，等到明朝登基之日，一切就都无力挽救了！明月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易水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
在廉兮房中，钟期与一众医者都凝眉沉思，有的翻看医书，有的查阅古籍，有的为她切脉，却没有一个人的眉头能够舒展开来。这一切落在易风眼中，让他的希望如同青蓝的火苗一般，逐渐变得更加的微弱。
“钟期大夫，怎……怎么样了？”见钟期站起身来，易风连忙赶上前去开口问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声音已经干涩至极，沙哑无比，他只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来，费了好大的力气。可是饶是如此，他依然想要抱有一丝希望，即使这希望之光微弱不可怜。可是……饶是如此……
钟期与一旁的无声对视一眼，皆是无声轻叹。疆隅的药毒，并非有毒就有解。无声不谙此道，钟期行医数年，亦不得其解。面对着易风这样的神色，二人心中也不好受，为医者，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为了名声好听也好……可是廉兮这身子早已经被蛊虫啃噬，如今怕也是吊着一口气才能死死支撑这么久，强留于世也不过是……徒增悲苦！
他二人沉默，让易风眼中最后的希冀也渐渐消失，他愣愣的站着，不知道是该多问两句还是还回过头去握紧廉兮那冰冷惨白的双手。就在这时，明月风出现在门口，她吞了口唾沫滋润下干涸的嗓子才能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你们……都下去吧……”
易风转过头来看向明月风，只听她缓缓开口说道：“易风，你知道的，她不喜欢吵闹。”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易风溃不成军，是，廉兮不喜欢吵闹，这么多人在这儿吵吵嚷嚷，她怎么会想醒过来？易风垂首，半晌才转过头来将在场的医者们都请了出去。明月风关上门，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廉兮。屋内一片寂静，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还有屋内细微的呼吸声，明月风的眼睛眨了眨，才开口道：“你醒了吗？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在说什么。”
廉兮的呼吸声变得轻缓起来，只听明月风继续开口说道：“廉兮，你累吗？”
“我知道你很累，”不等廉兮开口回答，明月风就继续开口说道：“你每日都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去跟易风见面，每一次跟他见面，都让你对这个世界更加的不舍，你不想离开，可是你却知道你不得不离开……廉兮，你是个习武之人，你了解自己，你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你知道你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可是你还是撑着，忍着……你不想离开，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住你……”
廉兮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意识回笼，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眼前的光有些刺眼，明月风坐在光芒中央……她本来应该与这光芒一样耀眼的，可是如今，却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彷徨，无措，无助，懦弱，逃避……这都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词汇。廉兮狠狠地闭了闭双眼才能适应眼前的光芒，明月风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不可见的崩溃，可是瞬间就被掩盖得无影无踪。廉兮看着明月风，突然就笑了一下，她这人很少会笑得这么开心：“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这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这可不像您。”
“廉兮，对不住……都是因为我，实在对不住……”
“嗨……”廉兮脸上好不容易堆起来的笑意凝固了片刻，她才开口说道：“这没什么，主子，你知道的，我这奴才胆大包天，竟敢将主子您当成亲生姐妹一般看待，有这么一个能够让您身体康复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不抓住呢？”
“廉兮，你错了……你错了……”明月风握住她的手抵在额间，廉兮能够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没错！”廉兮难得的反驳：“主子，我知道我没做错！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会后悔一生！”
“不对！你个混账东西，你他娘的就是错的！”明月风终于抑制不住地怒吼出声：“谁的命不是命？你把我视为亲人，我何尝不是？你在我眼中并非奴才下人，你也是我的亲人！在我眼中，你的命跟我的命并无区别，一样重要！你用你的命换来了我的命……你这是什么三观？你还希望我感谢你，用余生怀念你不成！我呸！我才不会呢？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没过多久我就能把你忘了，然后找一个跟你一样能干……不对，是比你能干一千倍一万倍的人，你知道吗？”
廉兮愣了愣，这是她头一回看见明月风情绪如此崩溃，见到她如此失态的一面，听着她毫无形象的大吼大叫，心中突然生出实感来――原来自己，真的时日无多……她看着明月风眼圈泛红，半晌，才微微一笑开口道：“既如此，那属下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