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澜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凉陌川凌肃 > 第60章 孤注一掷
佛堂静室中,躺在矮榻上的释念惨无人色,才两三日光景,他的面颊与眼睛俱已凹陷,惊心动魄的瘦,呼吸浅而紊乱,弱得似有似无,搁在薄被外的手清晰地可见了骨头,时不时打颤,痉挛。

凉胜慢慢地,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心中却不能平定。

隐在暗处的女子卟嗵一声跪下,埋下头,声音中可听出她的颤抖,“国公大人,传说食心盅毒十日内必死,可小师父的情况更快,更糟,怕是活不过明后天。大人,少主虽未说他身份,但小师父身份必然不俗,请国公安排,送他去见亲人,若晚了,恐怕……连最后一面也……”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击得凉胜伟岸的身躯一晃,他从不曾被什么磨难打倒,这一刻,他却看见未来路上的无边黑暗,深不见底的阴影,即将抹杀他最后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悄松开紧握的拳,音色苍凉,“他的行踪最好保密,天色渐黑,老夫便趁着夜色,送他入宫吧。”

“入……宫?”女子惊疑地重复着。

再醒来时夜色正浓。这时凉陌川与陈念纭身在一间茶寮中,极其简单的一座屋,屋外搭着一间草棚,贴近官道某处,是赚行人茶钱的小本生意。

茶寮亮着灯,草棚下一桌坐着四个商人衣着的男子,夜深人静,几人默默喝茶。

看起来是正常的一桩小生意,唯一不正常的地方是,这儿的灯光太暗,而且很不巧,今夜无星无月,夜色浓得低沉,压抑。

与那桌相隔才四五步,凉陌川竟看不清他们的脸。

凉陌川坐在陈念纭对面,陈念纭左手拢在袖中,肘放桌角,撑着她早已失重的身子,她第一次见到陈念纭因为呼吸用力而微颤的肩头,到底也是她匕首上的毒太轻,没能让她经受与释念一样的痛苦。

她刚捏起碗喝茶时,陈念纭按捺下杂乱的呼吸,开口道:“狗子家的王八病了,你有药么?”

“这……”凉陌川摸不着头脑,平时思路还不算慢的她正在想狗子是谁。

坐在另一侧那桌旁的一名男子接了话,“一只王八而已,宰了就是。”

“狗子舍不得。”陈念纭笑着喝茶。

“那么连狗子一起宰了?”

凉陌川心中一喜,这就对了,陈念纭折腾了这么久,也该与她的人碰面才是,否则她等得,她身上要命的毒可等不得。

对完暗语,那四人桌上有一人率先站起,走向陈念纭时手他的手在面前一拂,瞬间变成了一张关公的面具脸,就像有名的变脸戏法,快无痕迹。他的眼光,停在她被衣袖遮掩的左手上,他二话不说便执起看,手一动,盖在上方的衣袖滑下,露出她那只黑森森的手,纤纤玉骨,这会儿已狰狞地不堪一睹。

“这是食心盅毒才有的迹象,可你怎么会……”面具男子的口吻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疑惑的目光转了过去,看在凉陌川身上。

凉陌川在人家地盘上时,通常都非常好说话,坦白承认:“我不小心用带毒的匕首伤了她——”她赶紧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面具男将她打了两眼,寒浸浸地笑了:“你是凉陌川?久仰久仰啊。”

“头儿客气客气啊。”凉陌川向面具男抱拳回敬。

另外三人听到凉陌川这名字时当下涌了上来,涌来时也都带了黑巾蒙面,当中有人道:“凉陌川不可不妨。”

“不必紧张,我已封了她内力,跑不了。”陈念纭话不重,声音却是极致的阴冷。

众人看向凉陌川,凉陌川表示配合地一个劲儿点头。

“倒不怕她跑。你中了毒还一路奔波,受苦了。”面具男的语气软了下来,小心扶起陈念纭,陈念纭一挨他的怀,便浑身一软,当所有的危境已过,她到达最安全的地方,那些沁入了骨子里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支撑下去的信念一霎崩溃,于是将一切未知,杀机也好凶险也罢,都交在了这个她最信任的男人手上。

凉陌川从他们的举动中读出了一种,不同于普通战友的情感,这个男人,对陈念纭的意义一定非同一般。

面具男子深深瞧了陈念纭一眼,面具下那双眼,所散发的温柔一言难尽。

陈念纭整个酥在了面具男子身上。

凉陌川隔着面具,仿佛看到了一双“一个有病一个有药”的绝配,正好她挺闲,捧着脸颊喝茶,落得和其他三人一起,等着看英雄给美女喂药吃。

“解药十分稀缺,这次任务中本就只有一份,幸好我这儿还有备用药。”面具男子深情款款地说着,一手托陈念纭,一手取出怀中黑匣,黑匣呈正方体,上面有雕饰,形状虽与女犯腹中的那匣子不同,却能看出是一类风格的密闭物品。

在凉陌川眼中,男子取匣的动作在她的本我思维中变慢,他取匣,手指移向匣上突起的结,那是匣子的开关口,昏暗的光线下,她似乎看到了男子的手指白如葱段,纤若玉节,似乎看到了他急切的关怀……

“忘了一件事,我服了另一种药,药性……”陈念纭正要说她服了薛先生的易容药,暂不能治食心盅毒……

然而至此,凉陌川突然暴起!

忍了这么久,半死不活地任人玩弄欺侮,不过是为这猛如雌虎、惊如长虹的一瞬爆发,她将所有的气力凝在这一刻,以人眼难见的速度飞窜,一踏桌面,更快一步,身子仿如一道乌光瞬间冲出,掠过面具男子与陈念纭,劲风扫落陈念纭脸上的面巾,一举,将他们的浓情顷刻踩碎!

当面具男与其他人有所反应时,凉陌川已射破草棚的屋顶,凌空,手握黑匣,望着破洞下他们眼中的惊诧,陈念纭脸上的触目惊心的血线,一怔后,对他们冷笑。

——你以为我真的受制于你?真的被你封闭了内力么?你以为你陈念纭是谁,凭你,也想将我捏圆压扁么?

“不会……”陈念纭才知凉陌川使了诈,却一时明白不过来,她明明探过她的脉,她明明已经经脉俱伤,内力闭阻!她相信自己的那一手,至少能让她的功力被封数月,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是在陈念纭下手封闭她内力的那时,她用缩骨功改变了自己的骨格与经脉活动,避开了陈念纭要命的那一手,她看过陈念纭为手下点穴止血的手法,就知道陈念纭会用类似的这招,便在受到攻击之后,自行封闭了内力,自己所封,自然能随时随地解了。

清水帮内,白衣人本想帮她打开经脉,她不得不自伤,将假象做足,连带白衣人一道欺骗,让陈念纭对她彻底放下戒备。

身怀不为人所察觉的香料,让书情蘑菇紧随,咬死为陈念纭断后的那两人,目的是给陈念纭造成危机感,使她以为朝廷追兵在后,从而为了自保而带上她这个残废。

所做的这些付出,只为了一件单纯的事。

见到这帮人的头头,为释念,抢到解药……

在人们的怔愕中,她的笑,她的人影当即不见。

“她抢了解药!”面具男后知后觉,这一声后,三名手下即刻向她消失的地方追去,黑暗中听见几声马儿嘶鸣,当他们追来时,凉陌川已抢了一匹马,跨马而上。

回身,漆黑的夜色下,她的笑明媚如三春,诡艳如盛开的曼陀罗花。

就在她抢马同时,早以筷子为暗器,射在马那四匹马的马身,马儿吃痛狂号,受惊走脱,轻轻松松将两个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用轻功追,能熬得过马么?找回马来再追,时间一耽搁,如何能追上她早就物色好的那匹最强最壮的马?

身后隐隐听见有人说话,被激怒到了顶点,一字一咬:“追,生死不计!”

……

“危险,不要去……”释念消瘦干白的脸上满是汗水,昏迷中他掉进了冰窟火海,几番恶梦挣扎,醒不来,却也无法彻底地昏睡去,潜意识里在拼命维持清醒,而糟糕的身体状况,叫他不得不在清醒与沉睡之间陷入僵局。

梦里,只有冰火中煎熬的他,与遥遥岸边,她决然转去的背影。

丑时,天子凌南九座寝宫之一的月华宫内死般沉寂,殿外仅有十多人把守,可暗卫的方位及数量却不可捉摸,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壁垒森严。身为天子疑心病重,为安全起见,凌南每晚都会临时起意,移驾于九宫中的某一处休憩,凉胜趁夜送释念晋见,凌南于是将人接进了月华宫,外松内紧地守着,暂时未向其他人提及,包括皇后,只请了太医院医术最高超的两位太医过来查看,并严令他们对此保密。

亲子相见,危亡旦夕,依然神神秘秘不敢声张,凌南与凉胜有一个共同的原因——等凉陌川取药回来。

紫檀木雕龙附凤的龙床,黄金钩挂起两帘淡青色纱帐,凌南坐在床前,大掌覆在释念瘦可见骨的手上,枯黄的面色一再深了下去,眼中遮不住的泪意终于狂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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