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怀里抱紧的公仔说话时恶声恶气。
这声音吼得少女一怔，叶紫错愕又慢半拍的松开了手，颜色淡粉的唇因为惊愕，微微张开。
她一副被吓呆了的小模样，像只被拍过小脑门的白鸽子。
瞳仁黑黑的，却看不见身边的一切。
“你……”
叶紫下意识环顾四周，清澈的眼睛因为没有焦距，反而显出一股无措的呆萌。
郭惜若试图动动手脚，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依然动不了丝毫。
她视线落回刚才抱着自己掉眼泪的小哭包身上，感觉心口的火跳了跳，便烦躁的开口。
“我什么？”
最讨厌哭包了，软绵绵的全是眼泪。
烦得她脑仁疼。
“什么鬼地方。”
郭惜若恼怒自己动弹不了，她几乎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古怪又窘迫的时候。
叶紫打了个寒颤，终于意识到刚才那个声音，是从公仔身上传来。
它是什么？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少女，脸上泪痕未干，甚至还小小抽噎了一下。
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人。
她有些怕，身体轻轻颤着，咬紧了唇，手脚并用的往床边退。
然后因为退得急了，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响。
胳膊肘和半边身子在地上撞了一下，很疼。
叶紫脸都白了，嘴唇更是没了丁点血色，却不敢吭声，只沉默的用手撑着地面往旁边挪。
少女怕极了，浑身上下一股子只想逃命的怂。
她记得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然看不到公仔的样子，却也知道会说话的公仔不正常。
那副慌不择路往旁边躲的模样，就跟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在追，这简直气笑了郭惜若。
“嗤，胆小鬼。”
她这一趟车祸醒来，不仅变成了一个长毛的兔公仔，还落到了一个爱哭鬼手里。
郭家大小姐郭惜若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掉眼泪的家伙，无论男女。
尤其是气质羸弱，长得跟个小白花似的，还楚楚可怜的。
偏巧，面前这刚才还抱着她掉眼泪，不住捏她兔耳朵的少女，几乎踩遍了她的雷区。
她这个人龟毛有洁癖，讨厌人哭，还讨厌人和自己撒娇。
用她爷爷的话说，就跟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无法无天心又很硬。
然而这一遭车祸，直接把她丢到了一个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境地。
叶紫还在努力往旁边挪，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她像只看不清方向的小螃蟹，逃得很慌乱，还有点狼狈。
眼看对方后背就要撞到地上的热水壶了，郭惜若皱了皱眉：“你别动了。”
声音依然带着命令，像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叶紫顿时就不敢动了。
少女又好威胁又听话，几乎让郭惜若有些意外。
她努力平静了一下刚才烦躁的心情，试图和少女搭话。
“你刚才跑什么，以为摔地上我就看不到了？”
可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大小姐，打从娘胎出来，就没怎么学过温柔说话。
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给对方一个台阶，想要和平交流，不如说是在冷冷嘲讽。
至少落在只有那么一丁点胆子的叶紫耳中是这样。
叶紫的胆子就那么丁点大，压根经不起吓。
少女身体一颤，脑袋慢慢垂下去，两条白嫩的藕臂圈住膝盖，埋着脸装死。
顺滑的长发因为没人帮她扎，就这么披在肩膀上。
赤着的小脚丫白白的，此刻却不安的缩着脚趾头，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努力压缩到地板中。
只是她瘦削的肩膀却一抽一抽的，还隐约有啜泣的声音。
明显又在哭，还是那种不敢哭出声音来惹人生气的偷哭。
这样子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就连一贯讨厌哭包的郭惜若，竟然都没法再仗着大小姐脾气开口吓唬对方。
甚至她心里还莫名涌起一股欺负了弱小单细胞生物的内疚。
“……”
房间里一时无声，时间变得很漫长。
郭惜若盯着地上的少女看着，一阵失语。
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再做点什么，她能把这只胆小鬼吓得哭到地老天荒。
就没见过那么爱哭，胆子还那么小的人。
“喂。”
她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声音明显比一开始柔和了一些，至少没再带着刚才的怒意。
她郭惜若，还不至于把自己的火气撒到陌生的弱者身上。
欺凌弱小是败类和崽种的所为。
她要欺负人，也会选厉害一点的对象，大家你来我往的干一架，谁输了谁喊爸爸。
公平又畅快。
然而面前的少女，是完全不同于以往她交际圈里那些朋友的类型。
瞧着软绵绵又无害，被问急了只会哭，不敢吭声，甚至都不曾抬头看过自己一眼。
郭惜若对她说话：“你起来啊，坐地上干什么。”
叶紫依然埋着脑袋，像极了一只沙漠里自暴自弃胆小怕事的笨鸵鸟。
只在对方出声时，肩膀小小的颤了一下。
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拧开。
郭惜若本能的警戒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变成了个不人不鬼的兔子公仔，她刚才能在那爱哭的少女面前暴露出来，却不愿意让旁人知道。
也许是因为叶紫一看就没什么攻击性，让她有安全感。
施佳雯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吃饭了。”
她声音一顿。
之前安安分分在床上坐着的表姐，这会儿竟然光着脚坐在地上，一副自闭不理人的模样。
施佳雯看着叶紫后背距离热水壶只有不到一分米的距离了，默了片刻才走过去。
“你想上厕所或者要什么东西，记得喊我，你要是摔着了，我爸爸会说我…”
即使努力控制语气，施佳雯声音里依然保留了几分不情愿。
自从这个双目失明的表姐来了家里以后，爸爸妈妈一天能吵三次架。
叶紫是女孩子，眼睛看不见了，总要有人帮她吃饭上厕所，这些事情都被爸爸交到了施佳雯手里。
这太让人有负担了。
施佳雯觉得不舒服，平白无故自己就变成了个伺候人的老妈子。
在表姐来到这个家之前，她在家里自由的很，没谁差遣她做事。
特别是一想到，这个以前没怎么见过的表姐，以后要一直住在她家里，占用她原本作为独生女的资源，还要她时不时的照顾，她心里就很复杂。
——要是像妈妈说的那样，把表姐送到孤儿院就好了。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下一刻，施佳雯手上用力，去扶叶紫站起来，然后使劲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有些恶毒的念头甩出去。
地上柔弱的少女，骨架纤细，胳膊也细细的，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前几天施佳雯拿出来的一套旧衣服。
施佳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真是奇怪。
她穿在身上嫌太寡淡老气的衣服，怎么穿到表姐身上，就显得有点仙？
饶是施佳雯不喜欢表姐，也不由被那张脸的好看惊住半晌。
女孩子都会有比较心理，每次看到叶紫，她都会默默打量几眼。
——表姐比自己漂亮，但是她爸妈都出车祸没了，现在眼睛还看不见。
施佳雯心里有些复杂，弄不清刚才那股情绪，是嫉妒还是同情多一点。
叶紫就着来搀扶自己的表妹力道，慢慢站了起来。
她顺着对方的脚步，走到床边，摸索着穿上拖鞋。
施佳雯松开了手，刚要说话，就见表姐忽然开口。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声音？”
少女声音微颤，手指攥得发白，抬起来的巴掌脸白白的，没什么血色，却因此更令人觉得精致怜惜。
施佳雯先是习惯性的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才复杂开口：“什么声音？”
“…没什么。”叶紫抿紧唇，脸垂了下去，那样子有些无措。
过了片刻，却又声音细细的开口。
“那我床上，有没有东西？”
施佳雯愣了愣，视线顺着对方的话看向墙边的小床。
那床宽度只有一米二，是老妈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铁架子床，能折叠起来的那种，以前放在仓库里，都是用来放杂物。
表姐来了以后，这床才被腾出来，临时铺了几床被子，连着这个之前的杂物间，成了对方的卧室。
就那么点大的简陋床铺，一眼扫过去，就能把上面有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施佳雯不解：“床上是被子埃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叶紫咬着下唇瓣，几乎要留下齿痕。
“我的意思是，床上除了被子，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比如毛茸茸的那个？”
看起来胆小又沉默的少女，骨子里似乎有种有别于常人的执拗。
令她在刚才的恐惧之后，能细声细气的拉着表妹，试图把那忽然开口说话的东西弄清楚到底是什么。
床上的长耳兔静静躺着，黑色的眼珠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塑料制品。
兔子公仔长手长脚，看起来有点像是动漫里拟人的那种身材。
施佳雯又看了一眼，觉得表姐太奇怪了，但记着爸爸的嘱咐，还是一五一十道：“床上还有一个玩具。”
那玩具还是表姐自己家里带来的呢，前两天就一直被抱着。
玩具…
叶紫垂着脸，耳后发丝掉了几缕下来，白净的一段脖颈，修长的像是白天鹅。
她试探着伸手，顺着之前自己记住的方位，用手指一点一点挪动，摸索着探过去。
直到摸到了记忆里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碰到它的一瞬间，少女白皙柔软的指尖甚至轻轻颤了颤，却很快又把整只公仔拿过来，有些僵硬的抱到怀里。
没有声音。
公仔没有再说话。
是因为有人在旁边吗？
叶紫动作生涩的摸了摸兔公仔的脑袋，仿佛在硬着头皮摸一只动物园里的老虎，克制着本能的恐惧。
那样子更让进来喊她吃饭的施佳雯看不懂了。
叶紫抬眸，失了焦距的双眸依然乌黑澄澈，莫名让人看了心软。
她轻声道：“雯雯，我不饿。你去吃吧。”
施佳雯顿了顿：“哦。”
她转身把门带上，轻吐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老妈说表姐命不好，有点克人。
这话当时听的时候觉得有些刻薄，可刚才和表姐同处一室，她莫名就想起了四个字——天妒红颜。
也不知道表姐以后怎么办。
哎，这些都是大人考虑的事。反正熬过暑假，她就开学了。
施佳雯很快把门背后无依无靠的表姐赶出了脑海。
房间里只剩下了双眸看不见的少女，和她怀里放着的长耳朵兔公仔。
“…你还在吗？”
叶紫声音颤抖，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嗓音紧张到变形。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
是不是都能让她恢复眼睛，回到原来的家？